薄刀二郎(64)
好了!
他暗喜,旋身坐起,身轻如云,灵沛若海。
良久,觉察到自己还捉着舒容的手,他微一抬眸,便见月光下舒容微绯红的双颊,恰如薄雾里次第开放的桃花,飘着薄酒般的醉意。
“你们凡人就是规矩多。”木水说着话,不留痕迹地松开舒容的手。
他知道凡人女子最重名节,若是被人发现房中竟然藏着一个男人,一生清名皆付流水,所以他才强行让自己隐身片刻,躲过舒咏光的盘查。
但由于灵力未复,所以隐身的并不彻底,还是留下了浅浅的尾巴。
见他行动如常,舒容愣了愣,放下纱帐,飘也似地拉了个凳子坐了,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口里却生硬地搭话,“什么规矩?”
“我们魔,便没这些劳什子贞洁名义。若非为你,我何必还要隐身。”
舒容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反过来道:“难道你不是怕我爹发现,找人收你吗?”她见木水竟然能够隐身,想到这两日他说自己是魔的话,八成是真的了,也暗暗庆幸自己救的是个不害人的好魔,又听他那句“若不是为了你”的话,心底一暖。
被舒容说中,木水一如既往傲娇地冷哼了一声,站起了身,拍了拍压得有点发皱的衣襟。
“本来就是,我们魔,你欢喜我,我也欢喜你,便赴云雨会,并没人说什么;不欢喜,就一别两宽,什么贞节名义,束缚自由的枷锁罢了。”
“既然如此,那你还怕被父亲知道……”
“我只是不愿欠人人情,你毕竟救了我,我若为此害你,岂不是和你们凡人一样?”
舒容好奇,“你就这么厌恶我们凡人?”
木水瞥着她,心潮暗涌,想起便是因为自己体内那一半的凡人血脉,才连累母亲致死,所以不仅对这几日他一向淡然待之的舒容也生出几分痛恨来,随之,他便听到自己牙缝里挤出一个冷而硬的字,“是!”
一阵风吹开了窗,星月下桃枝花瓣的影子碎屑般撒了满地。
舒容盯着投在衣襟上扶疏的花影,淡淡一笑,“是吗,真是难为阁下屈尊在我这凡人的陋室呆了这么久。”
木水一愣,回过神来,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眼前的女子纤弱的身影淹没在如水夜色中,眉目清秀优雅,笑意清冷,目光如月光一般,不带一丝杂质。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母亲坐在月下,随风飘落的桃花落满双肩和衣襟,遥寄已逝去多年的父亲。
母亲是魔界的君,下嫁区区一介凡人布衣,生下他,又在父亲病逝后将他带回魔界。
为了让他不重蹈父亲的覆辙,母亲逆天而行,不仅为他改了生死书,还以强大的法力压制了他体内的凡人血脉,以期他得享纯魔的长生和能力,但却因此引来天劫,被当时路过的天神沂河所杀,最终身死魂消。
这是他一生的痛,他痛恨他的凡人父亲,痛恨自己体内那一半的凡人血脉,推己及人,因此也恨上了凡人。
如此脆弱,如只能藏在温室中的娇花弱柳,一遇冷风便随之凋残。
说来,即便如此,母亲从未流露出对父亲弱小的不满,反而常常带他留恋与父亲相处的旧地,即便在弥留之际,母亲也没有一丝的抱怨和后悔。
难道是他错了?
他轻轻嗤笑,错便错了,都错了那么多年,还怕这一两日么?
木水终于要走了。
“你还会回来吗?”舒容眼光上瞧,想起那日从天而降的木水,那个狼狈的样子,让她有点想笑。
木水明晓她的意思,也学她抬眼,屋梁上绘着古朴典雅的花纹,很衬和舒容的气质,他不仅哑然,“约莫不会了。”
瞥见舒容眼神一黯,他似乎觉得心房里爬进一只小虫,挠得他痒痒的,往外走的脚步便一顿,停了一会,终于回转过来身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不冷不淡,像极了春光里的暖玉,“不会了,下次再来,不会从天而降了。”
“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
舒容一愣,“我也是。”回过头,已不见了木水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也不是那么甜。
第51章 暗里回眸深属意
舒容在房间内呆坐许久,桃枝的影子从西偏到东,沉沉着斜入桌脚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一种心情,看待木水的离开。
说来,他不过是偶入她世界养伤的雁,几日来的相处,他与她唯二的交流便是相遇和相别的对话。
而且从头到尾,那个男子都如一块冷玉,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但是她好像被那为数不多的暖玉般照人的笑给晃乱了心,直到他走后,心还似一只飘摇的小船,在风雨里打着旋。
她想,这个叫木水的男子,如果常常笑着,定然是极醉人的醇酒。
突然,她口渴起来,有些想喝酒。
听说有种桃花酒,浓香甘醇,最得京城人喜爱,她一向想吃一些,但囿于家教甚严,一直不得品尝。
门又开了。
舒容回过头,便见月影里是一个颀长的身影。
她不仅轻咦出声,“你怎的又回来了?”
她突然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把酒的事情抛去了九霄云外。
眼前的男子,对她来说,大概是最好的酒。
木水站在门外,也不进屋,呆呆地站着,若有所思,不一会,才恍然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来。
这是母亲死前为让他在魔界畅行无阻,使他免于邪障毒气侵蚀的护身符,几百年来他都一直贴身携带。
他知道不久之后就算是看似平安的京城,也不会再平安,他心里有些不想这个女子消失。
舒容走过去,接在手里。
“这个,你放在身边,可保一府平安。”他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淡,说完这话,转身而去,不一会隐入桃花树后,不见了。
躺在床上,舒容将那剔透的玉石挂在拇指上,左右晃动。
这是一个像鹿一样的东西,饱满圆润的身子,雕刻的极为精致。
她似乎见过这种动物,名字好像是叫桃拔,民间用它辟邪,只不过她见过的长两只角的,这个却没有角。
隐约间,玉石内有萤火大小、小小一团的絮状的光在跳动,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用手捂着,眼睛凑到双手的缝隙去瞧。
果然是有光,只不过很弱。
也许是这种玉石的属性。
几乎已焦头烂额的辞辛、咎喾终于看到木水迤迤然走进他们的视野。
自那日在天京城上空与天神的一战后,木水已经从他们的察觉范围内消失了整整八天。
木水甫一失踪,那边的人便迫不及待利用本来向他们倾斜的优势,降下漫天的大雨一直下到现在。
刚刚安定的流民的心,又因为这无休止的雨浮躁起来,开始怨怼魔君的失信。
明明已经倾尽所有的供奉,却还是像以往供奉天神一样,降下这等大祸。
只要有机会,那边的人便会毫不留情抛弃曾经为他们供奉力量的凡人,而保全依旧信奉他们的长兴国民。
他们不能让长兴国亡的,自然也不会教凡人灭绝。
先机和优势在短短几日,又被那边的人占尽。
尽管木水回来,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雨毁坏田野、房屋、堤坝……最终至洪水蔓延,水上人畜飘荡如浮萍。
而木水,更无力挽救因瘟疫战斗力急速下降的尚平军在范国增军队下的颓势。
尚平国破时,范国增屠城时,凡人咒骂他时……
木水都是凄冷而无奈的一笑,不知是为那些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凡人,还是为无力左右颓势的自己。
终于,长兴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解读年重通过萤火传递的讯息,一阵冷笑。
这个人,野心很大,但又缺心胸,成不了大事。
年重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这些年所炼制的另外一部分邪祟,投于四海了。
这些是他不可控,更是年重不可控的。
咸宁七月,一心都在平剿尚平军的皇帝的桌案上,出现了一份不那么引人注意的奏章:
湘郡的黎山上突现异兽,状如彘而人面。
黄身赤尾,其音如婴儿。
食人,亦食虫蛇。
民命之曰犀渠。
皇帝将奏折丢在一边,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