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刀二郎(78)
良久,看着隔魂阵消散,慢下来的黄鸟一片片落叶般簌簌飘落,苏弘感到胸膛中重新跳动的心。
那颗心每跳动一下,都像体内烧进了一把火,体内的灵力遇见,便如沼气被点燃,轰轰着烧遍他的全身。
然后就是丹田内的变化,以前总有隐隐的刺痛和灼烧感,可现在却里面灌满了温热的春风,绵绵不绝地搅动着他。
他觉得那颗心是火,而他体内的灵力是引信,二者一相遇便炸得他面目全非。
终于,在丹田内的风吹了十二遍时,他终于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干涩的双目中流出,在脸上肆意蔓延。
他多次试图转过头,去看舒怀,但都无功而返。
他用尽力气开口喊阿怀,可嘴只是张了张,喉咙像他死了时一般,没有一丝声音。
他无声地唤着舒怀的名字,在绝望中期待她的回应,哪怕一丝风声也好。
可意料中的没有得到任何他想要的。
他的手指终于能动了动。
当他在多次无力地尝试中发现脖子能动后,便迫不及待地扭过僵硬的脖子,然后一下子便对上了舒怀。
她轻轻闭上的双眸,低垂的双眉,带着得意笑的唇。
“阿怀……”
头顶盘旋的秃鹫俯冲下来,但却在接近他上空两丈时,尖利地叫着从半空折返,最后一只只穿过逐渐散去的雾霭,仓惶而去。
红光逐渐消散,他终于起身几乎匍匐着爬到舒怀身边,然后伸出发软的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阿怀……”终于有喑哑的声音从喉中传来,他便不停地重复着那两个字,“阿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便见一缕幽魂飘悠悠离体而去,他一伸手便想捉住,但却无能为力,本来任何魂灵他都可以捉到的,可此刻却摸不到舒怀的。
他慌张起来,那缕魂,不受他的控制,即便他是魔君。
她的魂会像杀了许多无辜凡人的秦喻蝉一样,被万鬼噬咬,然后化为阳泽上的一缕风。
他感觉万念俱灰,舒怀的身体在怀中慢慢变凉,他无能为力,魂魄化为一阵风,他也无能为力。
他抱着她一步步往照临殿而来,期间他看到身见铮鸣着从远处飞来,然后归入他腰后的鞘中。
杀了他之后,木水便毫不客气地顺走了身见,但很明显身见并不受他控制。
夕落见到换了一身气场的苏弘吃了一惊,又见已死去的舒怀,随即明白那日中断的法阵已经完成,然后单膝跪地,“君上。”
苏弘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不是你的君上。”
“不,您是。”
“随你。”他苦笑着。
在照临殿外不明就里的年重等人,本来想等木水兑现承诺,没成想,没等到木水却等来了苏弘,一个个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我为君上处理了这些小人!”
苏弘没有回答他,他拿了定尸丹,放在舒怀怀中,然后径直望万象门而去。
见到眉目如生的舒怀,游风几欲晕倒。
陆晚晴等人伏在舒怀身上痛哭不止,他便跪在游风脚下,深深低下身子,几乎低入尘埃中,“对不起,是我害了阿怀。”
游风想起那时张羽的卦象来,想来如果不是一开始遇到伏在脚下这个男子,舒怀可以是那个一直与亲友畅叙幽情开怀大笑的孩子,不会从那么多年前便收敛心性将心事深埋的阿怀,也不至于躺在她面前没了呼吸。
“都是注定,你起来吧。”她没有扶起苏弘,她方才因悲痛而几乎昏厥,已经没有力气弯腰扶起这个为谢罪将身子俯进尘埃中的男子了。
她跌坐在席上,直到陆飞喊她。
随后的几日她木讷地看苏弘一身齐衰,来往于无名峰和薄刀锋之间。
后来舒咏光也从京城赶来,她夜里睡不着常听见从舒怀房里传出的低低的悲咽。
后来又有几日,她不见了苏弘。
又过了几日从外界传来了消息,说是瘟疫慢慢消散,平安军在长兴军的追击下如当年的尚平军一样,倒山而败。
后来屏天嶂以制裁蜀山枉顾仙门大道为由召集天下仙门前往蜀山。
薄刀门也在其中,游风没有安排任何一个人去。
当薄刀峰第一片柳叶抽出,天下已然平定。
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苏弘依旧会每三天前来问安,代替舒怀尽孝,他礼仪周到,待人态度温和,她不仅想,也许是自己平时待舒怀他们太过严苛,才导致舒怀喜欢上这样的男子。
苏弘想,子邪是魔,他是被魔守护的人,没了心还能活一段时间,可凡人不行。
人没了心,是会死的。
魔和神有什么好的,他想,几近永生不死的生命,冷着眼看山川易色,河流改道,生了又死,春来了又去。
看爱人先于自己死去,亲手将他埋入黄土,又见黄土上长出荆棘和艾草。
就这样,一次次,循环轮回,重复着同样的痛苦。
他彻底明白,为什么子邪宁愿抛弃不死的生命,宁愿承受天劫,也要将自己的心换给木水。
不仅仅因为不想木水就此死去,她更不愿看到在亲手埋葬了爱人之后,再埋葬自己的儿子……
所以在木水十八岁前夕,把自己的心换给了他,没有一丝犹豫。
可这一点,木水到死也不会明白。
英乂大概也是一样的。
大概他只想陪着蒲留仙终老,看门前的小河唱着歌流向远方,稻谷熟了又种,燕子来了又返,爱人与他慢慢变老,皱纹像老墙上的裂缝,越来越多。
多么美妙。
作者有话要说: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