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刀二郎(62)
月朗如镜,点星如灯,照着不大的草料场,她侧身躺在秸秆上,蜷着身体,将苏弘的胳膊紧紧抱在怀中,像熟睡的婴儿。
苏弘一动不动,任她抱着,盯着无尽的夜空。
这么大的动静,只怕是那些天神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剃头不?
第49章 石头城血雨洗长街
天神约出一向对他们颇有敌意的木水,在天京城上空展开了一场殊死争斗,以至在沿海一带引发了地震和泼天的海啸。
但在地震造成巨大损失之前,木水便倾尽全力稳固了大地,保全了信仰魔的尚平国民,可自己也被天神重伤。
英乂得知消息赶到时,已不见了木水的踪迹。
咸宁元年三月下旬,尚平国。
原本一直晴朗的天气骤变,暴雨连下了七天,瓢泼的大雨和着滔天的水势冲破新修的堤坝,咆哮着冲向一个个村镇和城市,不少刚安定下来的流民转瞬间又流离失所。
绝望的民众以为得罪了新奉的魔,整日跪在庙宇前乞求魔君的原谅,甚至将童男童女投入洪流中祭祀魔君。
诸般补救措施并没有拨开云雾,也没有平息洪水,反而带来了瘟疫。
在新国民的愤恨和唾骂声中,魔的金身被推倒,撒上便溺的污秽。
初始,瘟疫只是一个一个的收割着麻木的生命,后来便张开了爪牙,露出了狰狞面孔,狼吞虎咽,一日一夜便带走数千条活生生的人命。
瘟疫如同索命的死神,挥着闪光的镰刀,一茬茬收割着成熟的稻穗。
伶仃的流民,前一刻还在奔亡,下一瞬便倒地不起;
勇武的军士,昨日还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剑杀敌,不过一日,便成了瘟神刀下鬼;
甚至高坐明堂的天王,也在纸醉金迷中,没了生息。
于是整个天京,甚至尚平国都笼罩在恐慌和悲痛中,漫山遍野插满了素白的引魂幡。
可奇怪的是,长兴国内却安如泰山,除了因干旱而造成的饥荒,并无瘟疫。
得知洪阳已死,范国增兴奋地在大帐中走来走去,随后便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先拿安庆,再指天京!
长兴军如一口闪着青光的长剑,势如破竹,短短数日,失地全部收复。
时值咸宁元年七月十五日。
短短两年,尚平国,从生到死。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天京城破当日,范国增为搜索尚平军余部,命令军队于城内分段搜杀,三日间毙贼共十余万人,秦淮长河,尸堆如山,为之塞流。
然而沿街死者十之有九皆是老者,幼孩未满二三岁者亦被军士斫戮以为戏,匍匐道上。
妇女四十岁以下者一人俱无,老者无不负伤,或十余刀,数十刀……
城中男被杀,女被淫,财帛被抢一空,石头城数百年繁华,一朝被毁,人口十去□□,为之一空。
随后,范国增淡漠地看了眼战报上的数字,欣然收兵,班师回朝。
重回石头城的舒怀陆飞和张羽,见昔日繁华城市,而今只剩震动四野的野鬼号哭之声,不得度化,不禁悲从心来。
“这是天兵,正义之师?”陆飞咬牙道。
哪有朝廷的军队却屠杀百姓的,分明是禽兽行径!
三人在石头城外见到了秦喻蝉,他双目通红,甚是憔悴,站在一处新坟前,不知是哭了一场,还是多日不曾休息了。
已经很久没见到新坟了,军队屠杀的人都被随手丢弃在沟壑、街边,一任乌鸦、野狗蚕食。
看到舒怀,他微微一愣,扯出一丝笑来,随即低下头道歉,“对不起,那个孩子,最终还是……”
他本以为天京城是长兴最安全的所在,便将那孩子交由一富户收养。
期间他回来看了一两回,那孩子长得很好。
可还是没逃过瘟疫。
舒怀说:“死于瘟疫多好,总好过被人挑在枪头玩乐。”人命在乱世,草芥一般,最不值钱。
不死于洪水,便死于瘟疫,不死于瘟疫,难道还能躲过闪亮的屠刀吗?
“不是你的错。”她轻轻拍了拍秦喻蝉的肩膀,一出口,声音已哽。
秦喻蝉如被火烫了一般跳开,面目狰狞着,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恨恨地道:“是我的错!”
舒怀一愣,不知他为何情绪大变,还没来得及安慰他,秦喻蝉已仓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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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水拖着重伤的躯体落在了一处庭院,他看到这处宅子与别处的不同,隐约有熟人的气息。
他力竭着,倒身而落,吓了正孤身赏月的女子一跳。
舒容深呼了一口气,拉过男子的胳膊,借着月光看清了黑衣男子的面容。
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一身玄袍,眉间气韵如玉。
舒容小心翼翼地开口,“喂……”
男子低低的嗯了一声,再没了声音。
怎么办,同父亲讲天上掉下个男子,正好落在她院里?
父亲会信?
这事若是给第二个人知,势必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相信不一日,京城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但见男子再没了回应,她终是一咬牙,拉过男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进了房。
此时,婢女们都已休息,并无人发觉。
木水一醒,入眼的便是飘啊飘的青纱罗帐。
帐上绣着三两只穿梭于云间的翩翩白鹤,帐边挂着一个香囊,这满屋的清香,便是从这香囊中传出的。
女子闺房?
他试图起身,但身躯沉重,一提气,丹田犹如刀绞,疼得他冷汗直冒,只得又躺下。
这不是魔界。
他微一转眸,便见晨曦下,一支桃花从开了条缝的雕花窗户调皮地钻入清香萦绕的女子闺阁。
三月,正是桃花烂漫的时节。
尽管知道自己身处他最厌恶的人间,躺在他素来看不起的凡人的房中,但此时此刻,他心无旁骛,只想静静地躺着,感受一刻的宁静。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静静地躺着了,五百年?
确切地说,应该是五百二十七年了吧。
他最后一次来人间这样静静地躺着,是母亲领着来的。
那时他才长了十四年,母亲领着他到了一处山间别馆,山幽水清,风和日暖,馆外三两树桃花开正盛。
那日清晨,他一睁眼,便看到一支春色放肆地伸到他眼前,随风而摇,花瓣上的露水几乎落到他脸上。
他便摘下那支桃花,欢喜地拿给母亲。
“看!”
“春光短暂,何必折它。”子邪拍了拍他肩膀,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一叹,青袖一挥,那支花便重新飞回枝头,轻轻摇动。
“当年你父亲,便是这样同我讲的。”她一笑,“我知道他是因身为凡人,才生出的光阴短暂之慨。”
说罢,又是轻轻一叹,神情悲悯,“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死不复生。我能接回折断的桃枝,却救不了他。”
窗外阵阵悦耳的鸟啼声吵闹着晨光,他躺了没一会,便听到门外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一个青衣女子轻轻开了门,又关了门,然后走到床边。
木水阖上双目。
“喂,喂,公子!”
青衣女子轻声唤,声音温柔婉转,听得他鸦睫微颤。
女子轻轻一叹,低着声音道:“还没醒么?”然后转过身,似要离开。
木水忍不住睁开眼,却对上女子突然回转的黑眸,荡漾着春水般的温情,像极了母亲临去前充满爱怜的目光。
在这目光下,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瞬间的无措。
见他醒来,女子温婉一笑,“你醒啦!”她看起来很欢喜,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穿过纱帐递到他面前,“我叫舒容,你一定饿了吧,这是桃花糕,你先吃点吧。”
说罢,眉眼一弯。
木水盯着桃花糕,若有所思,良久才讥诮一笑,“我不饿……”凡人的东西,他向来不乐意碰,更不乐意吃。
他将目光从桃花糕上移到罗帐外的舒容身上,“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你当时快死了。”
木水一愣,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脸一黑。
舒容继续道:“我当时正愁该拿你怎么办,没想到,到了半夜,你呼吸竟然渐渐平稳,我便一直留你在此。”
“不要想着我会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自愿的。”她一笑,“你又没开口要我救,自然也没道理向我道谢。”她倒是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