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清伸手攀住屏风,透过绣着百花争艳的蜿蜒轮廓,似能看到对面的人。
那人一动不动的站着,看不清面容。
“长公主,有多久未见代王了?”
“皇后,”司马清嘴角微微斜了斜,“是在替别人问吗?”
皇后上前真切的道:“我知道你也是为了他才留下的。”
司马清眼内光芒一闪,她居然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的确,她一直留下,并非眷恋这里,而是曾经司马绍许给代王的东西,她一直未拿到手。
她欠拓跋城的,亦是欠了她自己的。
自由,她有了。
用血拼回的落脚地,却被他们攥在手里,时不时拿出来吊着他们。
她极度的不喜欢这种感觉,哪怕对方是皇帝,拥有翻云覆雨的权力,她也是不服的。
她慢慢从嘴角绽开一个笑意:“我若现在走了,只怕皇上不高兴了。”
皇后被她堵得不知如何接话。
说完,司马清撤下攀在屏风上的手,手指掠过屏风时,指尖摸到百花中一簇开得并不十分艳丽的曼陀罗花上。
“这屏风好香。”
“嗯,所有绣线,都用花精油擦过的,所以每一种花的花香,都不一样。”
“绣丝沾上花精油,再来绣花,的确心思巧得很,这百花图,怪不得会花香四溢。”
“长公主若喜欢,送到你殿里去。”
“不必。”司马清看着屏风后一直未动的人影,笑,“放在皇后宫里很好,好得很,现在撤了,反倒不美了。”
两人皆是话中有话。
皇后亦不敢再往下说。
数句寒喧后,司马清起身离宫。
几日后,皇后宫里传出,皇后卧床不起,似是病了。
司马清前去探望时,看到殿前宫人闲懒。
门前落叶一直铺到了台阶上,也无人清理。
但听到小江怒骂着几个面生的宫人道:“皇后还病着呢,你们偷懒给谁看?不想在宫里待着,就出宫去。江北打战,四处抓人做兵丁。你们男的去扛枪,女的去洗衣服。倒是成全了你们一个个的。”
司马清见到小江骂得起劲,抬手自行推开了殿门。
里面的宫人靠在柱边瞌睡着。
见她来了,方醒。
小琪偷偷拉了拉司马清的衣袖指着角落里散乱的瓦片儿,司马清上前细看,全是些煮药的东西物件。
曾经日夜不停的炭火炉,如今内冷外冰。
手探去,里面还有些湿漉漉的。
这是让人用水给浇熄了。
小江进来,见司马清站在碎片边上,忙上前打扫。
司马清转身之机,觉得脚下有什么绊着,低头,是她俯在她脚底下手握裙摆,可怜兮兮的道:“皇上这几日都不用药了。”
司马清略扫一眼,他丢了几座城,现在转头来救自己,求不成就自残,也是意气了。
但回头一想,皇上不吃就不吃,为何皇后又病了。
她道:“那这药不煮也罢了。”
小江道:“皇上不吃,皇后就求,皇上不听,皇后就当着皇上的面,把药给全吃了下去。太医说过,是药三分毒,用对了是医病,这没病吃药,等于……”
是了,皇后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皇上,她与皇上生死与共。
若不是知道这药早早就有问题,司马清会对皇后的苦心深为感动。
不过,现在只余下震惊。
她这样一做,将来皇上有任何事,她都不会被怀疑了。
想到此处,身子一片寒冰。
皇后起身,面色苍老了许多,只道自己对不起司马清,那日毁血诏的事,铸成今日的错。
“你何错,不过是替人办事罢了。”
皇后急了:“可我一直心不安。那是欺骗。”
对,那是背叛。
一个帝王,用人时许诺,用过后的背叛。
司马清早早对司马绍没了信用,只不过她不甘心这样算了。
她握向皇后的右臂,短短几时,瘦得只有一层皮,骨头突兀的包裹出一截让人惊悚的形状,看着让人心痛。
“皇后,你被人利用了。”
“我心甘情愿。”
“为谁?”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不是皇上吗?”
“也许是吧。”
司马清拂袖看向殿外,又是一声军情急报的传令声传来。
每日三报,有时一个时辰就有一报。
也不知道多少疆土正被人□□。
然,她都曾经经历过。
外面有人匆匆进来,见到司马清时,不敢说话。
皇后看了一眼来人,认出是昭明宫的人。
司马清也认得他,是来报信的,她道:“皇后休息吧。”
说完要走,皇后立即拉住她。
三人同在殿内。
皇后也不避嫌:“说,有何事。”
那人低头,眼尾偷看司马清。
皇后又道:“长公主不是别人。”
那人勉强开口:“拓跋城已与石雷勾联,江北失守多地,现在石雷已有异动。”
皇后身子一软,几乎站不住。
她扑到司马清跟前:“长公主,长公主,真的来了,这一天真的来了。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皇后从来性子平稳,就连先皇死时,她主持丧礼,也是井井有条。
此间却是方寸大乱,像是天塌地陷一样。
那时她不乱,因为要的不多。
此时乱了,因为她要的不再一个要吧安身的后宫,而是给他儿子一个宏大的未来。
司马清被她抓得死死的,衣袖上显出一道一道的折痕。
她想到了什么,撸起袖子,将右臂伸到司马清跟前:“是我做的,你要就拿去吧。长公主,求你不要让代王领兵攻打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我们?
司马清心中暗暗一紧。
曾经她与拓跋城又何偿不是生死与共,她不离,他亦不弃。
如今她位及公主,他领兵辽北,看似各取所需,实侧用尽一生的争斗,才换来这些。
然,心尖的那片纯真不染地,已经被权利和背叛侵袭腐蚀。
他被迫离开,甚至反击,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她能做的只能袖手旁观。
她深深的看着皇后,抽身欲走。
出了殿门,一团青色的东西扑过来。
软软的身体像一团棉。
“长公主,长公主。”孩子的声音稚嫩得让人心碎。
皇后紧追到她身边:“长公主,你看看太子,他这么小,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要的是他的家,他的家呀。不打战好不好?不要跟那些胡人杀戮我们的百姓好不好?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内乱不断,外战四起,神仙也应付不来。
我不是为司马绍开脱,如果那日的事,异地而处,长公主你当如何做?
他只是一个太子,一个无实权的皇子。
五百亲卫都战死在城内,他能信一个外族蕃王吗?
拓跋城,那是刘曜养出来的一头狼,你能跟狼讲道义吗?
清,你听到了吗?你真的以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就能左右他不为江山计,只是不改初衷的帮你吗?
他亦有野心的,你看得到的,你知道的,你什么都明白的,不是吗?”
醍醐灌顶。
司马清静静的看着皇后,她苍桑的泪滑过脸颊,像极了羊献容不顾一切为护住自己时的样子。
太子,她在为太子不顾一切。
半晌,司马清从沉默中抬起眼:“拓跋城,是一头狼,驯服不了的。唯有给他自由奔跑的天地,他才不会咬人。”
“好,只他开口,什么都好说。”
“他若要我呢?”
皇后愣住:“我不相信,一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江山。”
司马清笑了笑:“是呀,我以为,他定不会为我弃了他一生所求。”
*
军营。
黑色的旌旗如林而立。
秋风吹过,呼啸声鸣如马嘶。
打旗杆下过来的三个骑马的男子,勒马站定。
三个的目光齐齐向一个方向看去。
一片将熄的篝火后面,白色的帐篷若隐若现。
掀开的一刻,身披盔甲的男子走了出来。
目光扫过,与那三人对接,互相点头致意。
三人里年纪看起来最小的道:“真要攻打曾城吗?”
猛男嗯了一声:“代王说要打,没有不打道理。”
“忍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一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