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说完,催马上前。
“代王,出发吧。”
“走。”
一行人,五千兵马。
包围了曾城。
城中太守陈三,业已改名。
陈升。
升,升官发财的升。
城楼上,陈升阴沉沉的看着,有人来报,宫里来人了。
他轻蔑地笑,随手从随从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酒,倒入口中,随后一顿,指着空杯道:“倒。”
送信的人愣在那,等着他说话。
第二杯酒下肚,陈升才惬意的仰了仰脖子,叉腰道:“早三杯,晚三杯,人生不如一只杯呀。”
第三杯端在手里,刚要喝时,送信人张了张嘴,还是忍耐的让他把酒喝完。
不是那人的修养好,而是他看到了另一个人,觉得不开口,更合适。
“长公主。”声音宏亮无比。
陈升握着空杯,愣了愣,举头看天许久,军报送过去不过十日,那皇帝跟王司空商议了结果,就是……
派个不顶事的女人来。
而这个女人,又是惹不得,也惹不起的人。
长公主。
他领教过对方的厉害。
但再厉害,能敌过五千铁骑?
他幽幽回头脸上似笑非笑的恭敬着。
司马清见他一身素衣,里子还是麻的,这是在为人戴孝?
他死了谁,要把孝服着在里面。
不能为人知的人吗?
她上前,陈升行礼的道:“长公主,您来了,这里可比宫里冷多了,小心冻着。”
司马清神色淡淡的,步到城楼之上,风吹起鬓发,面上森森的寒意上来。
“看我没有说错吧。”
陈升凑近:“回吧,长公主,这种事男人都办不来,他们那群北族的高人们就支着你来了?
你何苦做这种事。”
司马清侧目:“你倒是一点不急。”
“急,我急呀,我急得上火,睡不着。”他连撇清道,“我只是觉得江山不稳,史书就说红颜祸水。江山沦丧,史书马上写后宫干政。总之江山有事,错永远是女人的。
江山壮丽强盛,赞永远是男人的。
好像男人他们就是没娘的神。
没娘生的神,所以一个个都可以主宰了天下人的生计。”
司马清拢了拢衣袖:“这话你怎么不跟皇上说去?”
“皇上?那是你们捧他,不捧他,他能是皇上吗?”
“也对,司马氏本不是皇族,也是杀了曹氏一族后,才取代了他。”
“对了,你想通了吧。这便是轮回。天命如此,我有什么好挣扎的?”
“那让我出城吧。”
“你?”陈升摇头,“拓跋城就是冲你来的,我让你去了,那大晋直接完于此朝。”
他陈升虽不是名士,但也还是看出,一朝兴败,都有几年或是几十年的过程。
大晋总还是有几个想撑着将倾大厦的栋梁之材。
司马清是女人,但她算一个女人中的男人。
“我不去,城中的人都会死。”
“死是会死,不过拓跋城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的一路南下至建康。”
司马清笑了:“你不了解他。”
说完,命人抛下绳索,自己不上前拉了拉试试是否牢靠。
陈升:“公主,你不是想这样出城吧?”
“我能这样出城,奇怪吗?”
纵身一跃,袖口卷在绳索上,人悬在绳上,双脚齐蹬。
人飞出数步远,再落向墙面时,顺势往下降。
以此反复多次,她便落在了城外的泥土里。
陈升歪头看着他,手中的空杯嗖一声掉落下去,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大军营前。
司马清孤身一人站在帐前。
营中大多熟悉,见她来了,分外高兴。
然,司马清只觉得这些人若要杀进她方才来的地方。
她是不会开心的。
拓跋城赶来,脸上带着久违的笑。
他素来不笑,脸如冰块,但此间一笑,融化所有。
上前几步,一把抱起司马清,脸上带着一层青碴,接触在一起时,有些微微的刺痒。
司马清抚了抚了,“你忙得很呀。”
拓跋城眸色一凝:“我又不用再娶,打扮起来给谁看?”
司马清乐了:“这不是女子才说的话吗?”
他抱着她往帐内走,边走边道:“这营里哪有女子,只有一群野男人罢了。”
营中乍见女出现本是一片欢腾,但转眼,司马清被拓跋城带入了帐中,让所有人都眼馋不已。
袁雄呵呵笑的搓手:“我也久未见她,未何不给我一个笑脸。”
段狼扶着腰间的刀;“三年睡军床,母猪赛貂蝉。”
袁雄:“那谁是见着母猪发呆的公猪?”
段狼伸手拍在他头顶:“你懂什么?我总觉得这战打不起来了。”
*
入夜,司马清方转醒。
他已在灯前看着什么。
见她醒来,过来掖被。
司马清缩了缩脖子,曾城的秋夜真冷。
“冷吧。”
他坐下,环着她。
她窝在他的怀中取暖,过了一会方才觉得背脊上不再那么的凉。
她低低的说:“代王久在军中,家中人可不是要寂寞了。”
她们?
一个个都是别人塞给他的。
他捏着司马清的下巴,俯视她,眼睛很亮:“我家里还缺个王妃主事,你来可好?”
司马清轻轻一笑,就着他的掌摩梭一回,他歪头又说了一次。
她只抱歉的笑,随后伸手揽住他的脖。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以前多到可以时时相对,如今却一眼数月。
气息还是那样的熟悉,动作亦从来让她有些微怕。
狼,他有时真的像是一头欲求不满的狼。
猛劲与冲劲可以将她带入地狱里,捧到天上。
互视了一会,拓跋城扔了手中的东西,钻进了被中。
清晨。
瑟瑟风声吹出一疆的冷肃。
司马清从他怀中坐起,嘴中微麻。
内里藏了不少的曼陀罗花精,闻起来香气沁人心脾,服下去,可以安神。
这东西她常年用,已离不开。
身体里的余毒一直在,靠着这些花精,能让自己好过些。
帐外有人走动,她披衣出去。
姚琳春站在远处,漠然的看着她。
曾经的红衣少女,爽朗直接,头永远高昂着,像草原上最烈不可驯服的烈马。
此时,却眉头微拧,站在一片冷森的晨光中。
太阳初升,来不及驱走早秋的寒意,一层淡薄的黄色阳光,染进她的眼底,寂寞而枯燥。
司马清拢了拢头发,手握着脖下系着的衣带,上面的缀着的几颗珍珠圆润,历久弥新的散着淡淡的光泽。
两人对视了一会,到底司马清先开了口:“王妃也在。”
姚琳春手里握着一条马鞭,一下一下打在手心里,围着司马清转圈。
远处的袁雄望过来,想要不要过去。
段狼拉住他,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搅进代王的私事里。
而且,段狼以为司马清又怎么会吃亏。
姚琳春扬了一下下巴,不情不愿的道;“长公主身份尊贵,委曲你在这天寒地冻睡军床了。”
后面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带着奚落还有不明就里的妒嫉。
司马清低了一下眸光,复抬起:“说起来,没有你委曲。”
姚琳春面色激动,什么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但唯有这个委曲,她是万万听不进的。
她有五千兵马做嫁妆,为何换来的只有这两个字。
马鞭在手中捏了数次,几次要脱手飞出,却在看到司马清的脸庞后,想什么什么,都忍了下来。
“你来何事?”姚琳春开口质问。
“来看看他。”司马清倒是气定神闲。
“你要脸吗?你已经是曹家的儿媳了。”
司马清垂下眼:“他有妾室相伴,我不过是一个虚名。”
“虚名?我们女人哪个不是为了个虚名在争?”
司马清嘴角微微牵动,她来不是为了跟一个草原女子争风吃醋的,她有更重要的事。
转而道:“他要攻打曾城,你知道吧。”
“我都跟来了,我能不知。”姚琳春似乎心底好过了些,毕竟随军跟在他的身边,虽次次被他赶出大帐,或是自己被守卫拦在外面,但总归比司马清离得近些。
司马清遥遥眺望着阳光下,佛若渡了一层光的城楼,那里的喧嚣如在耳边作响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