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越发觉得自己的雄心未展,目标虚无缥缈。
他捂着心口道:“那贼子,在数月前还说要我纳他的女儿为后,就此修好,如今就拿下我五城。无耻,无耻。”
话未说完,已咳声震天。
王司空在一旁低声劝道:“皇上,跟这种蛮人说什么道理,他们无信无义,终不能长久。”
“我们就这样永远的让人骑在头上吗?”
司马绍拿起送进的军报,狠狠甩在案上,“你们看,他是如何说的。”
王司空低眼一扫,上书,“夺五城,作晋皇迎娶赵皇之女的聘礼,女婿觉得如何?”
“现在他剑指建康,只怕那石雷也不是他的对手。”
众臣皆不语,之前刘为投了石雷,照理说,只要刘为心有大晋,定会助石雷除了刘曜的。
为何让他做大了?
难道。
有人道:“皇上何不修书给刘为,他是大晋的旧臣,念在君臣一场,自会助我们的。”
司马绍脸上冷冷一笑,拍着案沿:“他是如何走的,你们忘记了?不过两年光阴,你觉得他能忘记王敦之辱吗?”
不知何人开口:“皇上,毕竟那日,是您开恩,私下放了他的。”
“以芜城,换他游说石雷出兵如何?”
有人反对:“只怕他会嫌少。”
“可江东只有这些地方了,难道给他辽城吗?”
“那是代王拓跋城的领地。”
“那是刘曜给的,不是我们大晋封赏的。”
“他也不是大晋的人,你拿他的给刘为,他能立即占了曾城。”
臣子们所说的全是要封土出去,全然没有应敌之策。
司马绍俯头看着手中的晋国图,曾经的泱泱大国,统领四方土地,如今似乎连偏安江东都不行了。
气数还未尽,国土已分崩。
坐回椅子上,司马绍目光重回折子上,想不通为何刘曜的兵一到,满城皆输。
到底是打怕了,还是根本就无人愿意抵抗。
如司马清之前所说,帝王怜过他的子民吗?视他们为草芥者,他们为何要为这样的帝王效力。
王敦数十年盘剥地方百姓。
弹压南族士兵,如今哪里是一朝间能让他们为帝国而战。
成了王家,败也王家。
他举目四望,向太监道:“请长公主过来。”
太监犹豫:“皇上,是到这吗?”
司马绍:“去,去皇后的宫里。”
……
司马绍的到来,如春雨临久旱之地,皇后正低头做衣,他命人不要通传,只身进来。
站了许久,看到里面的陈设简单,比起王昭容的宫殿,可以说是十不如一。
而她安然的坐着,一根线在一件旧衣上栽着。
大衣栽成小衣,随后一点点的缝合。
她做了这么多事,这些他却从不知道。
站久了,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皇后抬头,微笑,起身相迎。
司马绍难得伸手过来,握住皇后的手。
皇后笑得如春风,羞涩低头相随。
坐定,两人久未说话。
皇后有所无措。
司马绍道:“今日军报,刘曜夺我五城,敦将军弃城而来。”
皇后眉心动了动,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司马绍:“朕知道,刘曜再骁勇怎么可能几月就横扫大晋江北。皇后,你说朕可是信错了人。”
皇后低下头,不出声。
“你怎么不说话?”
皇后目光闪闪,摇头道:“我一深宫女人,不懂这些。”
司马绍:“罢了,等会临海会来,你跟她要好,帮我劝她。”
“皇上,劝她什么?”
“告诉她,朕不想做亡国之君,昔日王家势力大,我事事都是听他们的。可是如今一败再败,我们退无可退了。
如果拓跋城能出兵相助,那日的血盟有效。”司马绍从太监手里拿过地图指了指几块地方,“这些曾许给他的,我可以诏告天下,以后永远给他。”
皇后眼中微凉,之前她听从司马绍的主意,毁了那道刻在司马清擤的血诏,如今……
君王最是无情人。
哪有规矩与道义。
哪有承诺与誓言。
她也是跟司马绍在昭明宫里拜堂成亲的结发妻,可他,七年,抵不过王昭容三个月。
“皇上,这哪是我能做好的。”
“你能干,朕一直知道。”
“长公主并不像宫中的女子,她有自己的过去,亦知道未来当如何。”
“但她姓司马氏,朕的那些臣子们都在为大晋分忧,”
皇后嘴角微勾,仰头看着司马绍:“皇上,臣子们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有何可标榜的?”
司马绍语塞,半晌才道:“没有大晋的庇护,她根本无安生之所。”
“皇上,你可想过,她少时流落民间为奴,那时的她无依无靠,还能自保于乱世,如今她怎么会弱到只听摆布的份。”
司马绍闭了闭眼,难呀,他正是知道难,才来找皇后的。
眼见她手中缝的衣,他叹道:“难道我们的皇儿,将来登上皇位时,手中只有纸上谈兵的虚领之城,没有真实统领的大晋疆土吗?”
皇后怔了怔,担到太子,那是她心底最不可动摇的人。
她心下一软,上前安慰道:“皇上吩咐的,妾身照做就是。”
第 196 章
司马绍见她松口,难得主动开口:“吃药了,朕还是吃皇后的药才安心。”
皇后的笑如以往一样平和,只在司马绍接过碗,倒药入口时,眼中才有一丝丝的不屑与寡冷。
等到皇上喝完,她向一边的小江的道:“好好收拾。”
小江应一声,捧了药渣出去,转角去了厨房。
远远走来的司马清,看到小江背影,闻到一股药味,走了一段后,又闻以一股烧糊的味道。
刚才只道是小江去厨房熬药,还想皇后一向在殿中熬药,因而殿里都一股草药味。
而司马绍也极不愿意进皇后的寝宫。
今日有些怪了,去小厨房也就罢了,怎么不是药香味,而是一股一股呛鼻的烧焦味。
小琪在一旁耳语:“这是在烧药渣子。”
“你怎么知道?”
“以前代王受了伤,生病什么的,我们偷偷熬药,药渣一定要烧掉的。”
小琪的暗示已足够明显。
司马清何偿猜不到。
早从那日皇后还是那个未被册封的太子妃娘娘时,她便能从她的身上向闻到卜珍的味道。
一样的情深义重,一样的将自己的丈夫奉作神明。
只是多年的陪伴,抵不过一个美貌女子的倾城一笑。
母亲羊献容便是再忍让,也不可能与卜珍和平公处。
男人的心在不女人的身上,自是谁都不能忍的。
能忍的,不过是自己的心也不在对方的身上。
皇后的心在太子身上。
殿门再开,司马清领着小琪进来。
见皇后手边的多了一张图,上前看了看。
“皇后怎么也对这些国事上心了。”司马清进来时,便看到屏风后似有人影晃动,皇后的寝宫里能藏得下的自不是别人。
皇后一时无话,只得将图放在一边,向左右道:“出去吧,守在外面。”
小江向屏风后看了一眼,低头领着一班宫人出了殿。
“长公主请座。”
司马清笑:“我站着就好。”
皇后只得起身。
司马清忽见她起身时,特意的扶着桌角而起,好像不太方便。
“皇后这是……”
“睡得晚了些,早起后,一直困乏呢。”
司马清正想着不知何时找她过来,她不爽利,那就寻个说法,自行离去。
皇后看出司马清并不想久留,只得道:“长公主,其实,其实是有东西给你看。”
司马清目光扫过一旁的地图,“这个吗?”
皇后摇头:“不是。”
司马清挑了一眼皇后,看到屏风后人影似乎在动:“那可是让我看看你殿内屏风。之前母亲也得一屏风,说是母仪天下的人,才能用。”
“刘曜赵王给的吧。”
“你又知道?”
“刘曜痴情于羊皇后,谁不知道呢。”
司马清走到屏风前,手抚了抚:“我们女子只看谁重情,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看代王也是重情之人。”
皇后将话锋一转。
“他……的确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