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渡+番外(10)

妈妈很漂亮很漂亮，漂亮到叫她见到妈妈的第一眼就不自觉的仰慕。

她以为妈妈会和外婆一样爱她，于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妈妈看见她也会开心，可是，她为什么只能在妈妈眼中看到灰霾？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妈妈的爱与外婆的爱是如此截然不同？

她也曾怀疑、否定过自己，并努力将事事做到最好，可妈妈还是不爱她。就好像无论她做得有多好，妈妈永远也不会爱她。

因为她经历过爱，她知道爱该是什么样，所以她无法说服自己，妈妈是爱她的。

她想起外婆临走前说的话。

外婆如往日一样，摸着她的脑袋，然后轻声说道，“小安，一会你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开不开心？但是妈妈这些年过得不快乐，是外婆做错了，外婆对不起你妈妈，所以小安以后要体谅妈妈，知道吗？”

她只能懵懂的点头。

可一直到最后，她也不能明白，为什么是她来承担上一代的恨？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只因为活着，便成为了罪过吗？

她知道蓝瑛桦恨的理由，却始终不能理解，因为无论她在恨什么，她都没有资格用称得上残忍的方式摧毁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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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一直到初三，她受到长期的冷暴力，妈妈对她几乎无视，而爸爸的眼里，也只能看见妈妈。

她无数次的想要问他们，既然不爱她，又为什么要生下她？

孤独感在一个不被他人认可的环境下持续放大，痛苦随着她心智的逐渐成熟被不断延长，这个只有冰冷和暴力的家如同石头般死死压着她，令她快要喘不过气。

冷暴力在初三毕业后结束了，她走入另一个深渊。

蓝瑛桦在初三暑假的一次晚归里，带着熏人的酒气，第一次打了她。

其实皮肉的疼痛已经很模糊，但内心的恐惧与绝望叫她永生难忘。

她忘不掉蓝瑛桦用包砸她，用皮带抽打她时脸上狰狞的表情和不断吐露出的恶毒咒骂，也忘不掉程远对这一切的漠视和看向她时近乎冷漠的目光，那个目光，仿佛在说着她就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

她快要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在那之后，蓝瑛桦就像找到一种新的发泄方式一般，稍有不如意便对她动辄打骂，而她一旦反抗，只会让蓝瑛桦更加疯狂。

为什么这世上本该最爱你的人，却视你为无物甚至是仇人？程绥安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的错，但仍不可控制的自我怀疑。

在泥潭里挣扎太久，失足的人也快要放弃求救。她觉得自己在迅速的衰败，甚至感受到时间流逝的速度，一切生命都不再鲜活，万物都开始失色。

活到十六岁，她本该拥有最年轻活力的身体与心理，拥有光芒璀璨的未来，程绥安却觉得快要活不下去。

她根本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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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叙和程绥安的关系，在除夕那晚，彻底扭转了。

她将方叙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一个月的寒假，让两个人迅速亲近起来，以至于开学后，班里的同学都有些诧异两人关系的转变。

季子元更是吃醋于两人关系的亲密，常挽着程绥安的胳膊撒娇发脾气。

程绥安还和外婆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和季子元是邻居，后来七岁搬走，不想没过多久，季子元也搬到同一个小区。两个人从小玩到大，季子元是程绥安十六年里最好的朋友。

冬天就在树梢冒出的新叶与转暖的天气中过去了。

蓝瑛桦自那次除夕之后，再也没打过她，日子好像终于要好转起来。

后来她回忆起那段往事，才明白，摧毁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便是给予一定的希望，再彻底打碎。

清明节，程绥安一个人前往墓园给外婆扫墓，她看着墓碑上慈祥温柔的笑容，眼睛有些发涩，她低声说道，“外婆，我其实过得还不错，还认识了新朋友。再过三年，我就可以彻底离开这里了，您会为我高兴吗？”

可是不会有人回答她。

四周安静的出奇，程绥安独自站了很久，一直到双腿都开始僵硬才离开。

到家后，暮色渐浓，她关上门才发觉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她转头看见蓝瑛桦坐在沙发上，不见吴妈的身影。

蓝瑛桦看见程绥安，冷笑一声，“又去看你外婆了？”

程绥安僵硬的点了点头。她知道蓝瑛桦不喜欢她去看外婆，所以每年扫墓都挑蓝瑛桦不在的时候。

蓝瑛桦见状，语气愈发刻薄，“怎么？她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舍不得？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和她一块死了？黄泉路上还能结个伴呢。”

程绥安低着头，握紧了拳头。

蓝瑛桦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我告诉你，别再有下次。”

程绥安感到出离的愤怒，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恨，让蓝瑛桦坐到这个地步。

她第一次鼓起勇气，直视蓝瑛桦，喊道，“你可以不去看外婆，但你没有权利阻止我去！”

蓝瑛桦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程绥安！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从未觉得天那样黑过。

那一天，蓝瑛桦又一次打了她，用最恶毒的语言不断的羞辱她。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为什么没有和你外婆一起死！”

“我做过最恶心的事情，就是生下你！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现在这样！”

“程绥安，你去死吧。”

当花瓷打在她头上的那一刻，她竟然感受不到疼痛，眼前逐渐模糊成一片血色，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炸在耳边。

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接住她身躯的仿佛不是家里冰冷的瓷砖，是土地，她生于大地，再回归大地。

当意识彻底消失前，她闭上眼，感受血液流动在皮肤的感觉。

她在下沉，在坠落，在无限的接近死亡。

生命流失的速度是无声的，她闭眼前望见蓝瑛桦错愕惊慌的脸，心想，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会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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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医院病人不少，程绥安忙得常忘了吃饭。

中午，她还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一个饭盒映入眼前，她一抬头，是方叙。

方叙冲她笑了笑，有些无奈，“为什么才几天没见你，你就又瘦了？要不是季子元告诉我，我都不知道程医生忙成这样，饭都不记得吃。”

程绥安尴尬的咳嗽了几声，“我过会就去吃了。”

方叙将还温着的饭又往前推了推，“先吃饭，好吗？”

方叙看着程绥安埋头苦吃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都这么饿了，你还不吃饭呢？”

程绥安没有理他，又夹了块肉塞到嘴里，两颊鼓囊囊的像只仓鼠。

方叙看着她，却正了神色，他轻声开口，“安安，以后记得吃饭好吗？别让我担心你。”

程绥安闻言，停顿了几秒，点了头。

正当方叙还想说些什么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是工作电话，方叙看了程绥安一眼，叹了口气，“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交代完工作事宜，方叙转身要回办公室，迎面撞上从电梯出来的许穆钦。

许穆钦看见方叙，愣了一会，表情有些不好看，“你又来看安安？”

方叙一边整理袖口，一边缓缓说道，“和你有关系吗？”

许穆钦顿时有些上火，“你当年害安安害得还不够是吗？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我拜托你放过她行吗？”

方叙看着许穆钦，有些不耐，“你以什么名义要求我？以你曾经是安安的主治医生吗？但我想没有一个专业的医生会对自己的病人产生不该有的感情，你说是吗？”

“你明知道导致安安生病的人是谁，却固执的觉得是我害了她，甚至阻止我们见面，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安安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你最清楚。”

“许医生，七年前我会让步，是因为安安的病，但现在我不会。”

说完方叙便离开了。许穆钦看着方叙的背影，提着饭盒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再动。

方叙说的没错，有私心的人，没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方叙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程绥安已经吃完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些天她忙的连轴转，没什么时间好好休息。

方叙坐到病人坐的椅子上，看着程绥安的睡着的样子，柔和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