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渡+番外(11)

他伸出手，将遮在程绥安脸上的头发一点点捋到耳后，这一刻，他的内心从未有的丰盈起来。看着程绥安睡着的样子，他便觉得这些年的等待是值得的。

他的女孩，没有因为不公的命运而彻底颓废下去。

他的爱人，又是如此坚强。

他只愿岁月再温柔一些，让她往后人生不必再经历那样的苦楚，让她可以，真正恣意快乐的活着。

和解

方叙赶到医院的时候，程绥安正望着窗户外面发呆，听到脚步声，她扭过头，见是方叙，便冲他笑了笑。

方叙只是看着她，异样的沉默。

他一步步向程绥安走去，坐在病床前，低声问，“又是你妈打的？”

程绥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方叙泛红的眼，问道，“眼睛怎么红了？”

方叙低着头，沉默了很久，随后抬起头，“再过两年，只要两年，我们一起考出去，离开这个地方。”

程绥安愣住了，“……我们？”

方叙点点头，“我们。到时候你去哪我去哪。”

程绥安闻言内心却少有震动。

为什么，方叙可以如此轻易的作出承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承诺的重要。

她嗤笑一声，“方叙你开什么玩笑？你和我什么关系就我去哪你去哪？你还能不回来看你爸妈？”

方叙涨红了脸，小声说道，“你……你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

他尚未说完便被程绥安打断，“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方叙，成熟一点，如果履行不了的事就不要随便承诺，没想清楚的事也不要随便说出口。”

看着程绥安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目光，方叙突然觉得两个人刚有所亲近的关系又回到原点。

他突然感到无力，盯着程绥安，问道，“是不是无论我说没说，做没做，你都不会相信？”

程绥安撇过脑袋，没有回答他。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方叙像是无法忍受一般，起身说道，“我先走了。”

程绥安听着方叙离开的动静，始终都垂着眼，一动不动。

承诺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语言究竟有多么无力，她比谁都清楚。因为一时情绪泛滥所说出的话，毫无信服力可言。

她抬眼望向窗外。

春意浪漫，树梢漫着嫩绿，叽喳的鸟儿冲上云霄，追寻更广阔的天地。

这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她一人，过往的一幕幕在脑中闪现重复着，她突然觉得很恶心，从胃向上翻涌着，终是忍不住趴在床边干呕了几声。

她的眼角忍不住泛了泪光。

-

程绥安从办公桌上醒来时，方叙已经离开了，饭盒被收走，留下来一张纸条：明天中午我会再来。

她手里捏着纸条，目光有些闪烁。

回国之后，越接近，她越无法控制的回忆起过去。

她说着要放下，却仍然无法控制的感到痛苦。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她还是在逃避，平白给了方叙看不到头的希望。

她呆坐着，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程绥安下班后往停车场走去，就在靠近她车时，她微微眯眼，看见车旁的身影。

许菁看到程绥安，身体僵硬了一下，紧了紧拳头，欲言又止的望向程绥安。

程绥安绕过她，打开车门，叹了口气，“找个地方坐坐？”

晚上九点多，咖啡厅的人不多，她们相对而坐，一时间都沉默着。

许菁说出今天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她小声说道，“你和方叙还没和好吗？”

程绥安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许菁盯着桌面，随后扯了扯嘴角，“从那件事之后，他恨死我了，他一直都觉得是我害你们不能在一起，那之后再不肯见我一面，和我打的电话也全都是威胁。”

她抬眼望向程绥安，开口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我一直都讨厌你，我讨厌你抢走方叙，讨厌你明明得到了他的喜欢却还要装作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看到我这样，你很得意吧？”

程绥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能这么想，可见你有多幸运。”

“你家庭幸福，父母恩爱，还有个负责任的哥哥，你不幸福吗？因为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所以你没法接受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你得不到的，单是一个爱而不得你就恨我恨的发疯。”

“许菁，很多时候，人之所以会感到不幸福，是因为不知足。”

“你已经足够幸福，可为什么学不会知足呢？”

咖啡厅里很安静，静的只剩下店员活动的细碎声响。许菁手里的咖啡已经开始冷却，程绥安也离开了很久。

她坐在座位上，还是选择拨通了那个让她害怕又难过了许多年的号码。

这七年，他们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少有的几次对话，方叙都在威胁她，叫她远离程绥安，而她也带着对他的埋怨，语言刻薄。

电话接通了。

她终于说出那句迟了七年的话。

“方叙，对不起。”

夜深了，她独自走在空旷的街衢，经过一面面玻璃橱窗，倒映的身影有些落寞。她的耳边又响起方叙的回答。

“许菁，安安原谅你了，所以我也原谅你，只是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是啊，她早就输了。即使到这一刻，方叙心里想的也只有程绥安。

十几年的喜欢好像真的到了头，曾经为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爱，她做了许多错事，甚至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如今也该体面收场。

晚风吹得她眼睛涩的厉害，视线不自觉的模糊了。

她走过一条条街道，终是望见了尽头。

一个人的独角戏。

是时候落幕了。

-

一直到程绥安出院，方叙都再也没来过。

蓝瑛桦似乎这次受到了惊吓，没再打她，而总用古怪的眼光看着她。

程绥安回到学校时，一眼望见坐在座位上的方叙，方叙低着头，似是没有察觉。

她坐到方叙身边，他仍旧没有抬头，只是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甚至赌气般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程绥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她还犹豫不定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扑向方叙。

“方叙哥！”

一个女孩一边喊着一边从方叙身后搂上他的脖子。

方叙倏的起身，后退几步，“别靠我那么近。”

那女孩不满的嘟囔一声，“看见我不开心吗？知道你转学，我求了我爸好久他才同意我也转过来的，以后我们就又是同班啦！”

那女孩很漂亮，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一时叫程绥安恍了眼。那女生眼底那种不谙世事的纯粹，让她既羡慕又有些自惭形秽，她故作开朗的伪装在此刻突然就显得虚假起来。

方叙应该和这样的人一起才称得上登对。

那女生目光一转，望向程绥安，笑了笑，“同学你好呀，我叫许菁，是转学生，以后就在这个班啦，我和方叙从小就认识，我想问问能不能和你换个座位呀？”

程绥安正要点头，方叙突然出声，“我不要。”

许菁顿时感到不快，“为什么？方叙哥在这里我就只认识你，你不应该多照顾我吗？”

方叙看着在这耍无赖的许菁，叹了叹气，“先来后到，不是所有人都要体谅你。你在这里只认识我，那就更该和其他人接触，好早点适应新环境。”

许菁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被方叙打断，“你听懂了吗？”

方叙看着她，目光冷淡，许菁一下子便泄了气，“好吧，我知道了。”

这是程绥安第一次见到许菁。

她可以很轻易的感受出，许菁在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里长大，只有被爱意用心浇灌，才能拥有如此清澈的眼睛。

她甚至没有力气或勇气去嫉妒。

泥泞里的人，有时就连看见阳光，也是一种奢望。

和方叙的关系再度冷淡下去。

方叙心里似乎也存着气，不再主动找程绥安。两个人的关系半尴不尬着，已经过去一个月。

蓝瑛桦自从那次之后，再没有打过她，她在家里的境遇稍有好转。

直到那一次。

她去书房找资料，却在无意间看见书架最顶层一本蒙了灰的书。

好奇心驱使下，程绥安把那本书拿下，她才发现那居然是本镂空的书，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叠信。

她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封上没有标署名也没有封口，里面的信不小心掉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