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渡+番外(17)
无从得知爱意何时消褪，但他确实无法再陪伴程绥安走下去了。人生终须一别，那些写在信里的承诺，大概已经不能兑现。
他转身离开了，这一次，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见程绥安眼角的泪。
雪花落在脸上带着丝丝凉意，天地之间一片雪白，他们背对而行，都在无声的告别。
那三年，哪怕公司已经重新步入正轨，他也没再去M国。
两个人便如同平行线般，再无交集。
直到程绥安回国。
得到消息后，他一夜未眠。无法克制的爱意那便不要再压抑，他决定放手一搏。如果这一次，成长之后的他们仍然无法走到一起，那么，便叫这一切都当作回忆吧。
这是他的七年，却不是程绥安的七年，更不是他们的七年。
孤独的守望，无尽的思念，失去亲人的痛苦，被迫成长的重压，桩桩件件，构筑成现在的方叙。
他在这七年里逐渐不再将情爱当作生活的重心，逐渐明白程绥安不接受自己的理由。因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平等，爱意不曾平等，能力不曾平等，这都注定了那时的他们无法相爱下去。
好在时间会给他们答案。
他究竟爱程绥安什么？他爱她绝望后仍然有继续生活的勇气，爱她即便饱受伤害仍有拯救他人的信念，爱她不变的善良，爱她的一切。
他渴望着，他们能够毫无芥蒂，毫无隔阂的拥抱彼此。渴望着有一天，他的爱人，可以放下过去，与曾经的自己和解。
当他三年后再一次见到程绥安后，他便知道，这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因为她越来越好了，她的眼中不再只剩灰暗，她有爱，更有希望。
所以那些不曾说出口的爱意，他一定要说，因为他爱着她，因为她爱着他。
起点
她的十八岁生日，是和方叙在学校天台上度过的。
烛火微微摇晃，微弱却饱含希望。
在方叙的注视下，她闭上眼睛。其余感官被放大，她听见风流动的声音，仿佛置身在四下无人的旷野，过去的一幕幕回放在脑中，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一时恍了神。
“希望以后可以越来越好。”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睁开眼时，泪模糊了视线，她感受到一双手轻轻将她耳边的碎发捋至耳后，手指温暖干燥，充满力量。
烛火将方叙的脸染上暖黄色，他的样子融在光影中，更显温柔。被触碰的肌肤有些发烫，她呆呆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空气不知为何越来越热，烘红了他们的脸，方叙的手指没有放下，而是抚过她的眉眼，眼皮传来阵阵温热，他的眼睛亮得出奇。
那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满是星光的夜空下，他开口说道，
“我们安安，一定会越来越幸福。”
-
信纸不知何时滑落在地上，对未来的恐惧，对自己的不确定，蓝瑛桦死亡的不安，那么多阻止她去爱他的理由，在这一刻统统抛在脑后。
程绥安转身奔向楼下。
奔跑时卷起的风打在脸上，她有很多害怕，都融化在那封信里的每一个字。
祝有所期。
他到最后，仍然对她没有要求，唯一的祈愿，只是希望她可以活下去，可以幸福的活下去。
她跑到楼下的时候，方叙还没有走，而是倚在车门，手指间燃着一支烟，他看到程绥安，有些惊讶，连忙将烟掐掉，他看着她流泪的样子，还是像第一次见她哭时那样手足无措。
“你这个傻瓜。”她终于开口，带着一些嘶哑。
一步步，她走向他。
“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我很害怕。”她说话已然带上哭腔，“我一直觉得我这样的人，连父母的喜爱都得不到，怎么配得到别人的喜欢。我害怕别人真心对我，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人。”
“我真的很讨厌你。一次次出现在我身边，怎么赶都赶不走，你很烦。”
“可是我还是不能控制的喜欢你，留恋你给我的温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被爱的感觉那么好。可是，越喜欢你，我越无法控制的怀疑。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懂要怎么去爱你一个，如果你为此厌倦了，我该怎么办？如果你一直爱我，我最后还是活不下去，你又该怎么办？”
“我太害怕了，害怕到逃避了这么多年，害怕到忘记你也并非无坚不摧，忘记你也会难过，也会灰心。我拿着自己被伤害为理由，一直伤害你。”
“我连一步都不需要走，你就走到我身边。方叙，对不起。“
“对不起……”眼泪越来越多，情绪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方叙慌的不行，拼命抹去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
“安安，你别哭了，我……”
他的唇突然被覆上一片冰凉，瞳孔猛的一缩，方叙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混合着眼泪，他看见她闭上眼，细细碾着他的唇。呆滞片刻，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反守为攻，撬开她的贝齿，追逐着，交缠着。
他们吻的那样青涩，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他们竭力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不知过去多久他们才分开，程绥安的嘴有些红肿，她眼含着泪凝视他，说道，“方叙，我也爱你。”
“哪怕再害怕，我也不会放开你了。”
她的人生，短短二十五载，有悲有喜。她痛苦过，绝望过，甚至放弃过，但好在，她的爱人始终握着她的手，支撑着她一步步走下去。
未来与希望凝聚成的样子，是他，她的爱人。
-
蓝瑛桦的葬礼办得很快，人不多，只有一些亲朋。
程远站在最前面，头发白了一半，整个人仿佛被抽空灵魂。程绥安看着，却只是扯了扯嘴角。
手突然被拢住，她扭过头，方叙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她回以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手一转，与他十指相扣。
程远沉浸在丧妻之痛中，葬礼草草结束了。
她和方叙在人群散去后，来到蓝瑛桦的墓碑前。
她回忆起和蓝瑛桦死前的通话。
那晚，她突然接到蓝瑛桦的电话，蓝瑛桦的声音顺着电流断断续续的传来。
“安安，是不是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
程绥安没有说话，沉默着。
“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不该奢求你的谅解。”
“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妈妈很抱歉。”
“妈妈希望你以后，可以快乐的活下去。”
程绥安说不上内心的感受，迟来的道歉没有意义，但仍然令她好受了一下。电话那头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平白有些诡异。
程绥安皱起眉头，“你在哪里？”
蓝瑛桦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这一生都活在怨恨里，你放过你，我也放过我。”
“程绥安，欠你的，我会还给你。”
电话被挂断了，传来一阵忙音，程绥安心里升起一阵不安，却又本能的不想与蓝瑛桦多接触，便刻意使自己不去在意。
如今回忆起来，那样明显的告别，她竟没有发现。
她看着墓碑上蓝瑛桦的照片，很年轻，大概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少女无忧无虑的笑颜，是程绥安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开口，“你说的对，我应该要放过自己，否则最后活成你这样，太可怜了。“
“我还是很恨你，但总有一天，我会忘记你的。至少我比你幸运，有一个我爱而且爱我的人陪伴在身边。”
“下辈子，和他好好在一起吧，不要再活在恨里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再见。”
离开墓园时，仍然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方叙搂着程绥安，在她头顶落下安抚的一吻。
程绥安回过头，深深看了墓园一眼，“你知道吗？我以前无意中翻到过一叠信，我才知道，蓝瑛桦爱着的一直都不是程远。”
感受到方叙诧异的目光，她笑了笑，“很难相信吧？程远看上去那么爱她。程远是爱她，同时也毁了她，如果一定要追根溯源，那今天这一切，程远才是罪魁祸首。”
“不过，他已经得到惩罚了，蓝瑛桦的死，会让他的余生都不得安宁。”
方叙没有去过问信里的内容，他把程绥安转过来面向他，伸手揉了揉程绥安的脸，然后一压，程绥安的嘴一下子嘟成金鱼状，他眉眼都带着笑意，“好啦，不要再说他们了，开心点。走吧，我们回家，我给你做饭，让你尝尝我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