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渡+番外(16)
绥安,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过得快乐些,怎样才能让你知道,你从来不是一无是处的人。
每当我看到你身上新增的伤口,以及那些关于死亡似是而非的话,都让我害怕,我每一天都在害怕失去你。
你知道吗?你望着我的目光里常常有痛苦,也有求救。而我为此而感到的焦灼与无力,也让我再次意识到,我希望你快乐,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出于你唯独向我求救的使命感与责任感。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你问我,如果你没有经历这些,我是否仍然会这样对你。我想说,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但,安安,不要觉得这些经历是你的过错,我喜欢的,不是有这些经历的你,而是经历这些依然努力生活的你。
你便是你,无论以何种方式,仍然是你。
我知道你内心仍然对这个世界有着很大的热爱与赤诚,你只是会害怕。
绥安,我不喜欢承诺,因为承诺一旦违背,只会彰显出过往种种的可笑。
但我想对你说,别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好像在我们这个年纪,爱是一个遥远且难以宣之于口的词语。
所以,那些你不相信的,我会用时间去让你相信,比如我的情感,我的坚持。
绥安,我们可以记住痛苦,但不能学不会忘记。否则当你有一天想要放下时,会发现它似乎刻进生命的脉络里,无法消失。不要让自己活的太辛苦,好吗?
我想要将世上所有美好的祝词都送给你,可是说的太多会不会不能应验?所以我反复想了很久,如果必须选的话,那便是,
祝有所期。
绥安,我祝愿你的未来,永远可以有所期待。
2013年6月9号零点
方叙
程绥安看着信,双手略微发抖,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客厅里时钟嘀嗒一声。
十二点了。
夏日午夜,伴随着蝉在丛中的鸣叫,似乎才刚刚揭开狂欢的序幕。
那一夜,十八岁的方叙坐在书桌前,用纸笔诉说自己的爱意,一字一句,谨慎克制。书桌下是几团被揉皱了的信纸。
那一夜,十八岁的程绥安躺在房间的地板,快要失去意识,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被撕碎的信纸散落一地。
那一刻,烟花在午夜十二点从远方绽开,仿佛要将如墨般浓稠的天空点亮,无数学子的呼声似乎就炸在耳边。
那一秒,十八岁的他们,同时看向窗外。
却走向了不同的未来。
他的七年
他在校门口等了很久,捏着那两张机票,还是没有等到她。
就像是之后的无数个日夜,反复陷入无望的思念一般。
虽然心中隐约有着不好的预感,但他仍自欺欺人的想,或许只是绥安忘记了约定。一定是。
他回到家里,一遍遍打着拨不通的电话。最后,望着桌上的信纸,沉思片刻,提笔,落墨。
怎么写似乎都不尽然能将爱意诉说,信纸揉成团,不知浪费了多少张。
他脑中闪过一个场景,也就是那一天,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程绥安走在他前面,那天的阳光明朗,空气里淌着暖意。他看着她的身影穿过大片树荫,却突然停下,她扬起头,微微眯着眼,看着光线透过交错的树叶。光斑落在她的脸上,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
时间突然变得重起来,近乎凝滞的流动,她回过头,望着他的眼里盛满的笑意与难有的温和。
她说,“方叙,这样很美好,是不是?”
他耳边响起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声,只能僵硬的点头,不知是为这景,还是为人。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程绥安眼里看到希望、向往。
记忆是昏黄色的,带着岁月的磨砺熠熠生辉,他想着那一幕,终于不再纠结,顺畅的写下去。停笔的那一刻,窗外燃起的烟火,仿佛近在耳边的欢呼,似是为他加油,他忍不住幻想着与她的未来,满是甜蜜的陷入安眠。
殊不知,这是他那七年里,最后一场美梦。
所以,当他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听到父母的讨论,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杀?程绥安?
这是他再也不愿回忆的时候,通体冰冷,止不住的颤抖,他握紧了拳头,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谁?谁自杀了?”
他不明白,上一周还在对未来怀抱憧憬的人,怎么就要自杀了呢?
好在程绥安抢救了过来,但他却不敢再去看她。害怕看见程绥安眼里的绝望与灰暗,害怕看见自己再也无法使程绥安坚持下去,害怕看见程绥安毫无爱意的眼睛。
他只敢像个影子一样,在阴暗里注视着一切。蓝瑛桦似乎清醒了一般,对程绥安前所未有的殷勤与小心翼翼起来,但程绥安却无法看见她,一旦看见蓝瑛桦,便会浑身无法控制的颤抖。
最近的时候,他们仅是一门之隔。他的手已然放在门把,却始终没有力气推开。
如果程绥安不想看他,他该怎么办?
压垮他的,是许菁来找他的时候。
许菁红着眼,低着头和他说,“方叙哥……我……我没有想要害死程绥安,我不知道她家里具体是那种情况……”
没遇到过挫折的姑娘,害怕间接杀人的恐惧叫她这段时间几乎未眠,愧疚、后悔充斥着她,她忍不住将这一切全盘托出。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责怪这一切了。
所以,是我害你的吗?如果我不因为好奇而接近你,如果你问我没有经历那些是否喜欢你时,我能给出肯定的答复,是不是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我想要拯救你,却变成推你坠入深渊的刽子手,我希望你可以活下去,可最后是我让你失去最后的希望,我爱你,可我真的还能爱你吗?
如果我的爱,变成使你无法活下去的理由,那么安安,我真的还能爱你吗?
他不再敢去看她。
那是他一生最难熬的盛夏。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没有出来,最终驱使他出门的是,程绥安要离开了。
国内的环境,这里的一切,都不适合程绥安的治疗,她要出国了。
他在机场,远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他的安安又瘦了许多,整个人小小的拢成一团。
她离开了,一次也没有回头,就像是这里已经没有令她留恋的地方一样。
-
她去了国外,他读了他们当初约定的那个大学。
思念因为距离被无限放大,他总在担心,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生病了有人照顾吗?难过了有人陪吗?
那一年,飞到M国的机票不知存了多少,他只能一次次给自己借口,我只是想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他在疗养院里看见她慢慢恢复生气,看见她和她的心理医生相处的愈发融洽,他既替她高兴,又觉得难过。
高兴于她身心的逐渐修复,难过于,他看着她越来越好,可是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一年之后,程绥安出院了。
她在M国就读大学,读了心理学。当他知道这个消息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为她骄傲,他的女孩是如此勇敢、善良,他知道她的想法,因为自己遭遇过痛苦,所以希望能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助那些同她一样的人。可他又有些心疼,在其他人的故事里,她是否会看见自己的影子?她会不会因此难过?
这两年,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虽然不能常伴左右,但总归是少有缺席。
可时间似乎在逼迫每一个人长大,而他为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三年前,十二月,初雪已至。他走在校园里,接到父亲因为车祸去世的消息。
方氏一朝变天,他不得不忍受亲人离去的苦痛,扛起重任。初入商场,他被坑害过,被欺骗过,前所未有的压力几乎压垮他。好在母亲始终握着他的手,叫他不至于孤立无援。
是不是所有成长的代价都是疼痛?他不再如同过去那般只沉迷于个人情爱,他逐渐知道,自己有更大的责任需要承担。
爱很重要,但不该成为生命里的全部。
所以那个冬天,他最后一次去M国。
他看着程绥安,围着大围巾,手里捧着热饮,因为寒冷而不停跺脚的可爱模样,有些想笑,却勾不起嘴角。
他看到许穆钦来到她身边,看到他们说笑,他想,也许程绥安不再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