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9)

作者:黑象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关键字:主角:浮萍胡安爱佳┃ 其它:爱与恨,飘起来,又凋零去。人躯体之中许许多多的情感正如某一个冬日之中的细雪,飘起来,又扬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雪又细细地扬起来了,胡安觉得今年的天津再冷不过了。人躯体之中的种种情感正如这个冬天的一场场细雪,飘起来,又扬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他终于吻了吻爱佳的脸,小小又柔软的嘴唇,她在他怀里轻轻地颤抖起来。胡安不知为什么吻着吻着便落下泪来——竟是为浮萍流的。这是他第一次为浮萍落泪,亦是第一次为她人的苦痛来落泪,又或者是最后一次了罢。点击展开

那一年的冬天过去后,浮萍认识了周成。他在舞场里头做寿,并吩咐所有女人给他敬酒去。姨妈去敲她的门,偏那日胡安没有来,于是姨妈便在外头唤她:“你出来瞧会儿热闹。”她开了门,外头仿佛搭起来一个巨大的戏台,廊上走过去几个油头粉面的人,“咿呀呀”正练祝寿歌。底下响起锣鼓,又像在天桥下卖唱的在走过场。她走出来往楼下看,女人们乌泱泱地站着,正好将中间那位梳油头,穿西装的男人围住了。她又想起胡安来,胡安曾经笑另一位在这里做寿的男人:“你瞧,头一回见猴子出钱请人来围观的。”于是她与他一块大笑起来。她觉得周成弓着腰的样子的确像一只猴子,可当时那只猴子却回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正好见到她对着他笑——却并不知道她在那笑他的丑陋。周成之后便通过姨妈来与浮萍约会,他心里自有他的一番打算,即便浮萍如何对他避之不及,他也只当是一番娇羞罢了。因此说相由心生,无法认清自己面貌缺憾的人只会令自己看起来更加面相丑陋。周成与她吃了几次饭之后返回了上海,写回信来,信上写道他的第三个太太今年会回到老家去再也不回来,并在信反面粘了一张乘船到上海的船票。浮萍只觉得十分可笑,还未看完,她摸到船票,便拿在手中撕起来——正如胡安那张被他父亲撕掉的船票一般粉碎。

浮萍发病时是总爱做梦的。她在梦中梦见她也有一回替胡安庆生辰,左等右等等他不来,于是她着了急,竟乘上了人力车到胡家找他去。梦里头的天悬着两个红色的灯笼,雪夹着风把它们吹的打着转,浮萍从人力车上下来,便跌到胡家大门前去,里头正唱歌呢。她推开门,走进去,仿佛由此又跌倒另一个红色的梦里头去。这儿便什么也没有了,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胡安在红里头坐着,女人也在红里头坐着,那女人不是她自己,不是莺莺,亦不是苑子——胡安唤她爱佳。她忽地想起来,爱佳这个名字她听过,是在一间样布店里,正是胡安唤的她:“爱佳,不如再找别的人。”她怔在那儿,如履薄冰般走到他与她跟前去。她只望着胡安,爱佳却用眼睛来打量她。继而她看见两张清清白白的面容,两个般配非常的名字印在了一匹朱红色的布上,布如流水般流下来,像一条长河将胡安与爱佳的两具身躯紧紧地包裹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浮萍再次听见摔破酒瓶的声儿,撕扯、抓过皮肤的声儿,胡安冰冷地说:“爱佳,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一片朱红里,爱佳低着脸,像是回了他的话。朦朦胧胧之中,浮萍醒过来了又睡过去,她睁着眼又闭上眼的转瞬,只是抓住了一片朱红色的幔帐。幔帐外,胡安俯身下来亲她的脸,亲她的眼,一遍遍地:“浮萍!浮萍——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她几乎以为自己得了梦魇。即便是开了药来吃,也无非是昏死梦中,她若没等到胡安在幔帐外唤她,便到梦里去,在雪地里她仍看见了胡安挑起白帘来,白帘里,是他与爱佳的两张脸。

实际她从来不曾记得是否在梦外真实追着胡安的车子到过那样一个样布店,真实地见过胡安与爱佳的脸。又或者她糊涂地以为她与胡安在雪夜中分离后再次见到胡安,是在又一场暴雪来临前的一个日子,她独自走到街面上去,因舞场不再开了——她的日子开始变得无比地漫长起来。她预计得到药行去为莺莺抓上一些无关痛痒的药来,即便姨妈是早不管她的死与活了。从药行出来后她便又乘车过天桥底下,路面上有人冒雪推过摊面来叫卖,是炒栗子,热气滚在脸上,仿佛裹了一层糖面——尝起来却是没有味道的。浮萍唤车夫停一停,她下了车,走上前去指着摊位后的男人,要他为她装上几个。他正把青布大褂一抹,往栗子堆里摸索一把,胡乱找出来一个白纸袋子,正装着,忽然唤她道:“您往这檐下躲一躲吧!看那雪呀,把您半个头都打湿了。”浮萍伸出手来摸,又摸下来几根头发,她握在手里,往紫红色短绒披肩的胸口处藏进去,像藏了一小块冰。她觉着冷,便缩了缩,往后再退一步,似乎又听见那男人说道:“雪把你半个头都打湿了。”她一抬眼——看见的竟是胡安。是胡安唤着她:“浮萍,浮萍。”亦是胡安撑着伞来遮她。他固执地垂下长眼来注视着她,冰天雪地里,他发了疯似一样来紧紧地拥住她薄弱的肩颈,直至她惊醒一般在他怀中一挣,狼狈又高傲的扭回身来,不知为什么离去了,俩人恍如回到多少个日子前的雪夜之中,彼此只通红了脸。浮萍在一片雪色之中忽地看见了白帘子里的爱佳,她终于不再做梦了罢,这世上真真实实有爱佳这样一个女人。

浮萍把栗子连壳一起含在嘴里,微微发着苦,咬碎了咽下去——便是把一份苦咽下去。她常常觉着活得越低贱的人,越得忍住这样一份苦,才能把一份凄凉的自尊留住。从小她母亲教给她的,她记得住的,也唯有这一点了,其余的都忘了也不打紧,甚至连她从哪儿来,叫做什么这样的事不记得也不打紧。她不知吃过去多少个栗子壳,终于又胡乱地想起来从前她与胡安也爱躲在这儿吃栗子,胡安常去买来给她,下着雪,他浑身打湿了,薄薄的纸袋却是永远冒着热气。一进门往桌上放,他常故意地问她:“栗子是甜的么?”有一回她与他又生了争执,他去买来与她道歉,见她开了门,便缩身往房里钻,浮萍嚷道:“请您出去,我这儿不给人剃发。”她在那暗讽他的四分头又留成了六分,披在脑后几乎能梳起一根小辫儿。胡安却认真道:“人家说皮毛能保暖。”她忽地笑出来。胡安爱往茶杯里倒酒,俩人在一块儿时,把五尺桌搬走,小茶桌搬到窗底下坐,胡安又托人买了一张进口的羊毛长绒地毯铺上去——仿佛坐在了暖炉上。胡安低着脸,专心为她剥栗子,剥好了便放在桌面上等着浮萍伸手来取。剥到一半浮萍忽地笑起来:“您知道么?我想到了一个极好的生意。”胡安亦笑着问她道:“什么?”浮萍说道:“您干嘛笑我呀?可不是说给您听着玩的!您想想,天桥下摆上摊位,一个边炒栗子一个边跟着剥,赚那些个懒人的钱。别人卖不剥壳的多少钱一斤?我们加倍来卖人都得排长队来买呢——那是因为炒栗子的人是我,剥栗子的人可是您。”她的神情竟忽然非常严肃起来。胡安忍着笑道:“你倒比我更有做生意的本事。”后面又认认真真地注上一句:“那你要付我多少工钱?”浮萍一挑眉,微笑道:“这些都给您,够不够?”她说完方站起身来,往后头的斗柜里找,找出来一个小首饰盒,扣子一开,里头金银璀璨。胡安一件件都记着自己是因什么为她买的,有的是在他的生辰上相送的、有的是去外头吃饭、有的便是金商送给他做年礼他便往这儿送的。他知道她一件件都锁起来,却也从不问她为什么不戴着。任凭她把小斗柜当作箱笼来存放,只是不经意地笑她:“你把这些东西都攒着,很像我姐姐从前往小箱笼里攒嫁妆。”浮萍把盒子扣上了,好一会儿像是模糊回了他的话:“天桥下摆摊,您就以为用不了钱了?都得留着做资金呢。您说——以后咱们真卖栗子去吧?”胡安道:“卖呀。”浮萍往他肩头倒下去:“就只卖栗子去。”胡安重又回了她的话:“只卖栗子去。我们以后一块只卖栗子去。”

外头的风响起来,响到这样一扇掉了半边漆的小窗门都在“吱呀”做着声响,晃一晃便掉下更多金光来。浮萍起了身把窗往里头压紧,直至压到再发不出一点儿响声,这时只听见廊上在喊:“莺莺!莺莺!”却又是姨妈的声儿。雪因越下越大了,舞场就只开了半边门,楼下已不开灯,暗暗地点了几盏烛火,仍有人走动着,只是几个搬桌弄椅的工人。十几个女人们云云散去,有的清白地去的便收拾了前些日子就走了,没地去的便等着,等着什么时候又有人推了门进来,那时也不再挑拣家里有几房太太,几处屋子,好歹得寻条出路。只有莺莺是不知天昏地暗的,她躲在自己那一张冷冷的铁木床上,缩着背往墙上钻,仿佛能由此掉入另一个无病无痛的去处似的。那男人的死更加重了她的病,她总是一日日幻想着自己会不会死的和那男人一样难看?浮萍去见她,她的面色倒像是好了不少,见她来了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青色的眼睛来望她,从前那上面描红画紫的,倒也不比如今美的了多少。浮萍看着她,总觉得恍惚间她真像自己,胡安从前来探她的病时,会不会也有这般念想——擦去脂粉的脸原来是这般恐怖。人在病里头睡久了,难免忘去一些事,于是莺莺竟问她:“胡少爷今日没来找你呀?”浮萍以为她执意要嘲讽她一番,也不回她的话,只是把药端起来,一口一口喂进她本就半张合的嘴里头,直至她又念起来:“你也忘了么?今日是他生辰,你都给他祝了快五年的寿了,怎么还会忘?”浮萍道:“立冬也过去了,他的生辰在六月份。”莺莺嗤笑出声:“我怎么会不知道呀!他十八头一回过生辰,我与他一块儿过的,到戏院去看了一整天的戏。”浮萍道:“哦,是么。”莺莺便不说话了,她把眼睛闭着,伸出手来理自己杂草一般的头发。浮萍到梳妆台前去接水,把水盆放在床前为她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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