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番外(26)
但我家少爷生来就爱与旁人反着走,闻言把脖子一拧,跪在圣上面前说,八公主天真烂漫一团可爱,他甚倾慕,当日骑马游街时只看了一眼,每每思及便辗转不能入眠。
苍了个天,少爷您说这话也不怕让雷劈。
且不论游街那日人山人海他一打眼像对着群看不清脸的大萝卜,反正我横瞧竖瞧上看下看也没琢磨出八公主那张平平淡淡的晚娘脸到底怎么个烂漫法。
可后来我发觉,八公主挺好,尤其她身边的侍女秋儿更是好,眼波浅淡蓄了一汪水,会软着声儿叫我“小长吉”,叫得我半边骨头都软成京都的龙须酥。
我便觉得,少爷若能做了八公主的驸马,其实也很适宜妥当。
但三公主觉得这样不妥。
南国前来求和,漂亮和善的三公主往圣上跟前一拜,八妹天真烂漫善良懂事,最是合适不过,不若就把这桩造福百姓为国为民的大事交由八妹吧。
于是不过两日,一道圣旨劈头盖脸砸下来,少爷的八公主带着我的秋儿,一起嫁去了南国。
后来的事我不愿意提。
总之少爷带着我回京都时,一双腿因为跪在大殿前三日三夜,险些废掉。二爷三爷与朝中旧友顶着掉脑袋的风险一齐上书,才将将把少爷一条命保下来。
我给少爷被打断的左腿上药时,一面骂一面哭,可少爷疼得脸都白了,还是垂着眼睛不说话。我不忍心,只能劝他,我们少爷模样好看家世也好,更是写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诗,即便真的…真的跛了也没所谓。
怎么会没所谓?少爷的功夫是三爷和三爷师傅手把手交的,我这辈子,再没见过他这样文武双全惊艳得让人瞧一眼就移不开目光的少年郎。
反倒是少爷比我看得开,他瞥了眼血迹斑斑的裤子,淡淡道:“她都看不着了,跛不跛的,没什么差别。”
我的少爷,浔州李家惊才风逸的小公子,不及弱冠就中了状元,本该前途无量潇洒恣意,如今却成了一生不得入仕,被人奚落嘲笑的跛子。
老爷夫人心疼得日日抹泪,想要给少爷说门好亲事,找个好姑娘,仗着家中权势,让他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得罪了圣上与公主的人,谁敢嫁?
从前千方百计与李家攀亲的姑娘家,这会儿全没了踪影,兔子似的跑得尾巴毛都不剩。
少爷自己更不上心,他说,他一颗心已经没了,饶是娶妻也只能做到与人家相敬如宾,别白白耽搁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夫人不信邪,她以为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少爷与和亲的八公主相识不过半年,哪能没了她就连日子都不过了。何况这算什么,年少情谊才最难能可贵,她记起方家替友人抚养的小女儿,那个少爷年少时险些让人家兄长拿刀砍死也要偷偷扒在人家墙头看红了脸才肯罢休的梁小姐。
梁景小姐模样周正性情温顺,行事大方得体,是个让长辈看了就心生欢喜想要握着她的手领进自己家门的世家小姐。
说来也怪,这般样貌性子家世都顶好顶好的姑娘,早该嫁了人,娃娃都能生两个,却生生拖到十八还待于闺中。一打听,才知道求娶的人络绎不绝,皆让梁小姐斩钉截铁的回绝了,想是一个都没看上。
夫人愁得皱纹多生了好几道,少爷十五六岁时,她就往方家走过一趟,话里话外虽没挑明,但也说得差不多。结果不仅人家方夫人含糊其辞,梁小姐向来温润和善的义兄脸色也沉得像抹了碳的锅底。少爷风光得势时且如此,现下岂不是更要吃瘪?
但我们家夫人,向来有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好习惯。
她备齐好礼,扬起笑脸,摩拳擦掌准备去再碰碰南墙,结果这回南墙自己塌了。
梁小姐虽没当即应下,然而破天荒也没拒绝。而是难得同方夫人说,容她想一想再做决定。她这一想,足想了三日,到第四日一早,她的贴身丫鬟小桃悄悄送来一纸信笺。
我没能瞧着上面写了什么,倒是少爷看了,那么多日紧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他很快给梁小姐回了封信,差我送过去。
这回我留了个心眼儿,悄悄打开看了一眼。
上书:“神女既无心,襄王亦无梦,一片痴心难解,流水落花两相不犯。若效连理,誉之重之敬之,持礼以待之。”
我看完,又折了两折塞回去,顺带翻了个白眼。天杀的,欺负我长吉读书少?可痴心啊连理啊都是好词儿,我挺为少爷高兴。
这事儿就算那么定下了。
两家父母兄长皆高兴得不得了,夫人热泪盈眶就差在府门前挂两串炮仗点,让我们几个下人跪着拦下了。
接下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切从简。
纳征的聘礼,少爷送了十三箱明珠,铺陈开来能撒满整间屋子,夺目生辉,熠熠如天上星子,皎洁若海底明月。
老爷夫人同三位爷没防住他这般胡闹,吓得又送了几箱珍宝首饰,生怕那边儿悔婚,儿子腿脚本来就不好了,可别让人家以为脑子也坏了。
孰料梁小姐并未有任何不悦,听闻似乎还激动得哭了一晚上。
这么想,梁小姐与我家少爷,挺配。
府里众人全忙着为少爷成亲做准备,而我作为少爷最亲近最信任的小仆从,自然要忙得比别人多些。
我不仅要时时盯着礼数事宜,还要记得关照后院里那个瘫了的疯子。
少爷与我回浔州时,从路边捡到的疯子。
第27章 结局(下)
我们从京都出城后,走了远路,先绕到了南国边镇。其实过去了也瞧不见八公主,更看不着秋儿,少爷与我心里明白,就是想去一趟,没什么缘由。
南国与我朝领土交界处,有一族三不管的小部落,叫做赫桑族,擅医擅蛊擅毒,族内男女皆黑发碧眼,貌美异常。赫桑族很小,族内纷争常年不断。他们打仗与我们中原人不一样,我们是拿着银枪长剑往战场冲,他们却要施蛊下毒,甚至把蛊种在人身上,以笛声驱之为其所用,充作士兵。每年被他们掳走的乞丐小孩儿有许多,赫桑族人将那些人当成牲畜绑在地牢,骨头硬的就直接灌毒,日夜折磨击溃心智,最后炼成药人。
而我们去时,他们似乎刚平息一场内乱。
消息灵通的茶馆小二说,是赫桑族的圣女阿依娜带领旧部将造反的长老们平定,还废除了炼制药人的旧法,打开地牢将人都放了出来。
旁边儿喝茶的大爷却摇头,他说,他的曾祖母是逃出来的赫桑族侍女,常与他们讲族内异事,那时的圣女就叫阿依娜,若活下来怎么也得近二百岁,岂不成了老妖怪?
而走镖的大汉呼噜呼噜喝完汤面,一抹嘴,压低声音神秘道,这回赫桑族内乱其实是因为圣女擅自出逃,还把族内圣蛊给了中原的情郎,这才让长老连着情郎一起抓了回去……
众说纷纭,少爷与我听一耳朵便罢了,并不做深究,毕竟与我们无甚关系。
可没想到我们回程时,还真遇到个被赫桑族抓去折磨疯了的男人。
少爷把我赶下去瞧,我胆子小,一步三蹭让少爷一脚踹到身上,才一个趔趄险些扑到那个趴着的身体面前。
我揉着痛处回头瞪他,都跛了还那么有劲儿,一点也不晓得什么叫体恤下人。结果再一转头,那男人正把脸抬起来,我嗷得一嗓子蹦了三尺远。
“嚎什么嚎!见着鬼了啊那么没出……”息这个字在一瘸一拐赶上前的少爷嘴里转了两个来回,被他艰难且费力地咽了下去。
那张抬起的脸上,纵横交错尽是血红狰狞的伤疤,连他干枯杂乱的头发都掩不住,全然看不出从前容貌,确实比鬼还可怕。他一只眼睛被挖去,只剩了个溃烂的血窟窿,而另一只眼睛灰蒙蒙毫无神采,想是也看不清什么,混浊的眼珠动了动,似乎被我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干嚎吓了一跳,不安地蠕动着干涸破碎的唇。
我踌躇着不知该自己先跑还是拉着少爷一起跑,犹豫间,少爷已慢慢蹲了下去,伸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能看到吗?”
他只剩一个的眼珠又颤了颤,胡乱转动着,想是看不到,但大约耳朵没坏彻底,能听见点儿声音。
少爷又凑得近了些,问:“你是哪里人?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