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番外(25)
“薛宁,我是小雀儿。”梁景放轻声音,慢慢蹲下伸手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苍白冰凉,淡青色的筋脉突兀地凸出来,不用费力就能割断。
他眉梢轻轻压了压,抿着唇避开。
倘若在往日,梁景不会舍得迫他。
然而他们已经没时间了,那个梦最终成真,他丢下他的小雀儿,一个人往前走,不肯回头,也不再顾及她,她再也追不上他了。
“呐,你是个小气鬼,连绢花都不愿意给我买,”她佯作嗔怒,揉了揉眼睛拉过他推拒挣扎的手腕,极快地将手里的红绳系到他手上,“但其实那日我就给你备了礼物,只不过你不送我,我就也不肯先送你。”
红绳串着颗指甲大小的木珠子,正面刻“护身”二字,反面刻“平安”二字,字体隽秀,刻得十分虔诚规整,拿线串得牢牢的,打了两个死扣。
“是我从寺里求来的,自己刻了字,本想那一日送你的,”梁景摩挲着那颗木珠子,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道:“我,我若是那一日送了你便好了……”
“薛宁,我若是那一日就送了你便好了……”
她声音哀凄带了哭腔,委屈无助,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子,挣动的人忽然僵住,任她攥着自己的手怎么都不松开。梁景痛苦地阖上双眼,死死抓着他的手,她无力地弯下脊背渐渐跪坐在他腿边,将额头抵在他的膝上,拼命忍住喉咙中的呜咽抽噎,泪水自她紧闭的眼睫滚滚淌落,热烫灼人。
“它就能早早地护你平安,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不会那么疼,就不会…不会走……我若是早送给你……”
恍惚间,一只手颤巍巍抚上她的发顶,缓慢地拍了拍,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她伏在他的膝头,哭得浑身颤抖,她说:“薛宁,你抱抱我,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你等了那么久的小雀儿,你要抓牢她,不可以放手。”
“我就再哭这一回,我以后都不哭了,你抱抱我,你别不要我,你说过要带我走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她哭得浑身脱力,手还不肯松开,最后撑着发软的手脚扑在他怀里,这么长时日,他罕见地没有推开她。
梁景惶恐不安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两只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腰,“薛宁,你带我走好不好。”
他抿抿唇没做声,双臂将她松松抱住,安慰似的用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
她一颗疼麻了的心被寒意浸得冰凉,如同怕极了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过了很久,她攥着他背后的衣衫,骨节发白,咬了咬牙道:“我以后会乖……”
“会勇敢,不会再哭,也不会再怕……我答应你,我一定会那样,所以你也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他依旧没有说话。
梁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仰起头,抬手摸摸他的脸,他瘦得面颊凹陷,从前黑亮的眸子混浊死寂,唇瓣干枯抿成条僵硬的直线,与原来的模样大相径庭,可她知道,他就是她的薛宁。
“我会等你,”她固执地盯着他,“薛宁,我等你三年,等你回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
“我没有相公,他们都不能娶我。”
“那怎么样才能娶到蓁蓁?”
“我要九天的星河,要海里的月亮,他们只有拿着这些,才能来娶我,但若是……”
“我们蓁蓁啊,以后可怎么办呢?”
……
但若是你,我便什么也不要了,我做你的天上星,做你的海中月,也做你的小雀儿,我只要你。
别担心,薛宁,你的小姑娘会努力长大。
即使还会撒娇,会害怕,会哭鼻子……可她也会学着照顾自己,会好好保护自己,更不会受了别人欺负。
她将等着你回来,求神佛护佑你平安顺遂,等你再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一个越过山川四海向你奔来的小雀儿,但如若不能,也没关系,她不会怪你,你不用内疚更无需自责。
没关系,薛宁,世间苦难有许多,那都不是你的错。
她都明白,你为她尽力了,你只是太累了,没事的,累了可以歇一会儿,不愿醒来也没事的,你不用怕。
就算堕入泥沼地狱,被痛苦纠缠被烈火焚身被千刀万剐,你不用怕,她会拉着你呢,也许她无法陪在你身边,可她的手也从没放开过啊。
就如同她是你一个人的小雀儿,你也是她早就认定的薛宁,世上最乖的薛宁,独一无二的薛宁。
是,被她小心放在心尖,再也不会有的薛宁……
……
“我们蓁蓁啊,以后可怎么办呢?”
“以后啊,也要做薛宁一辈子的小雀儿,和薛宁一同看遍世间悲喜冷暖,走遍川河四季,尝遍苦甜百味。要让薛宁,看看长大的小雀儿,是什么样子……”
“会是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呀,你要自己瞧一瞧才好。不许耍赖,不许忘记,不许胆怯,长大了的小雀儿,也等着你呢。”
“……抱歉,蓁蓁。”
“没关系,撑不住了也没关系,你不用再顾忌她,她会听你的话,会好好活着,待你醒来,她仍会在那里,一直等你。”
“好。”
第26章 结局(上)
回浔州时正入了冬,忒冷,寒风刀子一样能给人脸皮刮下来,我把自己缩成个滚实的球,窝在马车角,恹恹的打瞌睡。
“长吉,长吉,”少爷拿脚踹了踹我,无奈道:“你倒是动弹动弹啊。”
我半睁开眼,撇撇嘴含混不清地咕哝:“少爷,您可放过我。”说罢,我又往旁边儿挪了挪,省得碍他老人家眼。
大约他赶路赶得也无趣,只能拿我找乐子,一面嫌弃又一面挨过来,捏着我的鼻子,念叨:“再睡就睡傻了,你怎么成天见跟头死猪似的,睡睡睡就晓得睡。”
天可怜见,我多瘦弱单薄一个小仆从,骨架细人也清秀,长那么大单靠这张脸没少捡过便宜。多大的愁怨,能让他说出这般丧心病狂的话来。
我不得不张开嘴,喘过两口气,才把头别开瓮声瓮气道:“早死了,从出京都就死了。”
京都多好,喧嚣繁华应有尽有,东西好吃,人也好看,我还没享够福,让少爷拽着后脖领拎小鸡似的给拎回了浔州。
秋儿说过了明年就嫁给我来着,现下我也娶不着她了,我一想起秋儿,鼻子就开始发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少爷怔了一怔,松开捏住我的手,叹了口气,也瞥开眼不再说话。
我使劲儿揉了把脸,耷拉着脑袋把鼻涕擤在袖子上揩干净。我平日不大爱哭,这回掉猫尿,不只因为想秋儿,我还心疼公主,更心疼我家少爷。
我家少爷其实是个厉害极了的人。
李家人丁兴盛,白身很少,个个都很争气,而我家少爷便是其中最争气的一个。若不是出了那档子破事,他还要更争气。
少爷上头有三个哥哥,大爷承了家业,二爷在朝廷里做御史,还有一个三爷在边疆当将军。老爷和夫人都疼小儿子,自小给他请最好的先生教导功课,找最好的师傅教习功夫。因为还有三位兄长护着,少爷没吃过什么苦,人又聪明有天赋,书读得刻苦,不到十九就连中三元,皇帝亲自题了状元府的匾额,少爷带着我从浔州迁到京都,一时间成了城中炙手可热的红人,说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踏破,春风得意少年郎,好不风光。
人越得意就越要提防,少爷顺路走惯了,没设防于情字一事上狠狠栽了个跟头。
公主不是受宠的公主,皇帝老儿七八个女儿,公主排了最末。因为当今圣上是藩王乘乱打上来,篡位篡得不怎么正当,连带着公主的生母出身贫贱,很上不得台面。
就是那么个不起眼不受重视的八公主,偏看上了高中后与同年进士一起骑马游街的状元郎。讲句掏心窝子的话,少爷簪红花骑高头大马打御街行过那日,实在俊得不像话。我若是倚在高栏处春心漾动的女儿家,我也瞧上他。
巧的是,三公主跟八公主都想要少爷做驸马。三公主可与八公主不一样,人家生母是皇后娘娘,真正的金尊玉贵天潢贵胄。二爷、三爷连同一个不多么起眼的我,都恨不能把心呕出来劝少爷,应了吧应了吧,三公主人漂亮还和善更是当今圣上当眼珠子疼的宝贝,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