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63)
“继续往前开,就变了,眼前开始眩晕扭曲,五光十色,整个人像在漂浮,感觉很轻,然后乔边拍怕我,问‘那是不是钟翊’……”
几秒的停顿。
“她好像在笑,像是在嘲笑我,讽刺我,我想让她别那么看着我,想让她离开……嫉恨填满了脑子,我控制不了自己……”
“再之后,车撞了过去。”
贺迁眼神空洞,像灵魂出窍。
紧接着,一声巨响,花瓶跌落在地,摔得七零八碎。
钟泉踹翻了柜子,大口喘着气。
他目光阴鸷漆暗,眦着眼框,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然后冷冷发笑。
“你们是不是把我当个笑话啊?!乔边,你他妈有病吧替人顶罪!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善良特别伟大,啊?!”
“以为我会跟你道歉?以为我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看你他妈活该!你袒护的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疯子!一个变态!”
“贺迁……从小疯疯癫癫,就是个祸害!早他妈该死了!你乔边助纣为虐!钟翊的死,还是跟你脱不了干系!”
他直起背,眼里血红。
“从头到尾,我对不住的人只有乔行和程洵,乔边,你要是想陪贺迁,可以啊,和她一起下地狱吧……”
下一秒,贺折上前,一把抓住钟泉的领口猛地将他掼到墙上,钟泉痛呼出声。
“冤冤相报,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罢手,是要所有人都给钟翊陪葬吗?”
钟泉冷笑:“我倒还忘了你,追女人,你他妈自己去追啊,还答应跟我妹妹演戏,结果呢?我妹妹成为贺迁的眼中钉、肉中刺,贺迁成为杀人犯,乔边沦为牺牲品,乔行和你断绝往来,孟幻反过头来威胁你,你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钟泉指着贺折的胸口:“一切的源头,都是你。”
贺折身形一震,恍惚间,突然被钟泉一拳打在脸上。
他踉跄后退,摔在地上,未等人反应,钟泉连续几拳几掌,猛击向贺折,再抓住他的发根,将头往地上撞!
钟泉杀红了眼,我拦不住,被他猛推倒地后,我只能尽力去护住贺折,贺折断断续续喘息,鼻腔和嘴角有些渗血。
贺迁从病床上翻下来,她瘫在地上吃力地往这儿爬,喊叫声嘶力竭。
“钟泉我求你放了我哥吧……我没有想让钟翊死……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放过我哥……”
哭喊和痛呼交织在一起,场面荒唐混乱。
这时,门被打开,季节夏愣怔在原地。
“你,你们……”
“贺迁?”
贺折仰起头闭着眼,眉心皱着,一些血渍溅到衣领上,护士正在给他涂药。
钟泉靠墙坐着,他垂下头,一手支在额角,沉重地呼吸,发梢凌乱,同样狼狈不堪。
我和季节夏扶着贺迁重新躺回病床,她大口咳嗽,牵动着整个身体沉沉浮浮,医生做了检查。
窗外的天空笼罩在一片白雾茫茫中,阴沉暗淡。
我心里和它一样,空无一物。
喉咙发紧,我下意识摸去脖颈,没有绳子的勒扯,却残留着窒息濒死的胀痛。
后脑发麻,我绷紧后背。
“乔边。”季节夏递给我一张纸巾,说,“头上都是汗。”
“嗯。”我接过,擦了擦。
她问:“怎么回事?”
“……钟翊是我害死的,不是乔边。”贺迁没有犹豫,不加隐瞒地道明实情。
季节夏一愣,怔怔地看着她,收回视线,淡淡地说:“果然,我的猜测没错。”
贺折睁开眼,目光茫然。
“我们私下猜测过,可怀疑对象是你妹妹,无法跟你谈及,而且那个时候,这件事你们根本不愿意再碰。”
季节夏掠过贺折,又望了一眼墙边的钟泉,她背靠着床边围栏,低头凝看着地面。
“贺迁,事发当天晚上,你还记得你喝过什么吗?”
她问完,再联想贺迁说的话,一个想法突然钻进脑海,我朝贺折看去,他回望我,眉心紧锁,似乎也有所猜测。
钟泉从地上起来,拉一把椅子坐近了。
贺迁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第二天要去看心理医生,不能喝酒,所以顾游弋给了我一杯饮料。”
“是蓝白相间的吗?”
蓝白相间……
我想起潘意的话。
“蓝白相间那个,它有个名字,叫‘天海间’,内部调制不往外卖。”
“加了那个……看来你没喝。”
“真他妈人渣啊,故意瞒着你想喂你毒。”
我又想起顾游弋的话。
“她的疯,你学不来……想不想知道她怎么疯的?”
“虽然是杯饮料,但喝了这个,你就知道了……里面有让你爽的好东西。”
“谁告诉你的……无所谓了,是……加了毒品。”
“没什么,就想看着你烂到泥里,看乔行被你折磨,啧,可惜没成功。”
……
心中一骇,从头冷到脚。
我的脑子像被炸开,嗡嗡作响,然后猛然起身跌在床边,急切地问贺迁。
“你好好想想,喝了吗?”
贺迁一脸愕然,紧蹙起眉头:“想不起来了。”
空气焦灼,有什么正在呼之欲出。
椅子腿划过地面“呲啦”一声。
钟泉不耐烦地问:“季节夏,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走后,我到那儿看到了只剩一半的饮料。”季节夏语气颤动,微微缩起肩膀,“蓝白色,叫‘天海间’……”
她提起一口气,最后的话语随着呼吸缓缓泻出。
“里面有毒品。”
……
突轰鸣从身体里爆破,带来一阵眩晕,我忍不住合了一下眼。
……
……
“我操!!!顾游弋那个狗杂种!”钟泉狠骂。
“你说什么?”贺折向前倾,双眼失神,他两手交叠,紧攥在一起,露出的小臂青筋绷起。
季节夏仰面看着天花板,颤声道:“顾游弋给贺迁下药。”
下一瞬,贺迁齿缝间溢出一点笑,渐渐的笑声失控,开始癫狂,然后变成了眼泪,最后是声嘶力竭的恸哭,每一声都仿佛是用刀在刮着喉咙。
她在挣扎,挣扎着拔去管子,她抓着发根,整个人都在抽搐。
贺折立即去按住她,我抱住她的腿,钟泉出去找医生。
贺迁哭着喊着:“哥,我不知道!我就说我没有想害钟翊!我没有想害她!哥……”
贺折紧紧抱着她,垂着头,眼泪不住地往下滴落。
“嗯,我知道,都知道……”
怀里人逐渐没有力气,贺折双眼殷红,他问季节夏,一字一字地。
“你为什么不早说?”
朝窗外瞥去一眼,季节夏满目狼藉,声音又冷又轻。
“因为我也染上了毒瘾,如果说了,我也就毁了。”
她看着我:“乔边,不光是你,做错选择的还有我。”
这时,医生推门而入,我被搡到一边,贺折迅速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冰冷彻骨,是他面对我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眼神。
我怔住,感觉心里一块地方正在不断坍塌。
我低头摸到手指上的戒指,细腻平滑,硌得疼。
第46章
我侧过头,能看到走廊尽头的一扇窗户,微弱的光线晕开,弥散在阴冷岑寂的影子里。
有人推门出来,停顿几秒后隔了一个位子,坐到我旁边。
钟泉仰面靠在椅子上,微启嘴唇,他呼吸不稳,胸膛随之起伏抬落。
我转过头,目光散落在对面的白墙上。
沉默持续了很久。
“云舟做了个手术。”钟泉先开口。
我愣住:“什么手术,她怎么了?”
“宫外孕。”
“你!”
“听说你出事她要去看你,我没让。”钟泉的声音干哑,“你家的事,你的事给她打击太大,她状态不是很好,也不利于身体恢复,你有时间去看看她吧。”
我点点头,说:“她被母亲利用,不知道所做的事情是对你的欺骗。”
“我知道。”
“她喜欢你。”
钟泉一愣:“她跟你说的?”
“嗯。”
“知道了。”
面前有人走过,拖着影子去往走廊的尽头。
医生先从病房出来,接着是季节夏,轻轻合上门后,靠墙面朝向我们。
她眼底残留着泪痕,低头,先看到我手上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