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64)
“贺折求婚了?”
我一愣,脑海中闪现出他最后看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将手放回口袋。
这时门发出声响,贺折走出来。
视线相交只有一瞬间,他移开,眸色漆黑阴冷。
他站到远处,摸出烟要点,经过的护士厉声斥责,他又放回口袋,目光锁定季节夏,问:“顾游弋在哪儿?”
“南城,我趁他不在跑出来,估计他很快会回镜水。”
季节夏沉下眼色,接着说:“他不只吸毒,还贩卖交易,这些年加起来的数量,很可能是重罪。”
贺折梗起眉头:“你有证据吗?”
“他们每个月15号有一次聚会,没有固定场所和时间,估计就是为交易毒品,之前他问过我要不要去,我拒绝了,等这个月15号,我想跟他去。”
“15号……”贺折目光低垂,口中低喃。
沉默半晌,钟泉说:“这个方法不保险,他既然这么小心,想必能预想到。还有别的吗?”
季节夏叹口气,摇了摇头:“我拿货也不是经他手,每次人都不一样,他们当面交易,从不留纸质的东西。”
我仔细听着,看着手里的手机,灵光一现。
我看着贺折,说:“他亲口承认过自己吸毒,我有录音。”
贺折皱起眉头,愣怔地看着我。
我低头,按住进度条把录音拖到后半段,过了几秒——
我:那杯饮料里面是不是加了东西?
顾游弋:谁告诉你的……无所谓了,是……加了毒品。
我:你他妈吸你的毒为什么还要拉上我?!
顾游弋:没什么,就想看着你烂到泥里,看乔行被你折磨,啧,可惜没成功。
到此处停下,我看向贺折,不知道能起多少作用。
季节夏叹口气:“幸亏我到的及时,你没有喝。”
“你为什么会录音?”钟泉问。
“当时顾游弋要谈你和他联手的事,我想……以后好解释。”
钟泉紧锁眉心,追问道:“我也一直疑惑,那件事你为什么会配合?”
我叹口气:“以后再说吧,不重要。”
“为什么?”贺折却也问。
他站在一片阴影中,浑身都带着一股冷意。
这份冷带着尖锐的刃,抵在人脖子上。
我望着他。
“因为我哥和程洵怀疑我顶罪,当时我哥正要去找贺迁,被举报的事拦下来,你爷爷让我想办法打消他的疑虑,否则我爸我哥境况只会恶化……正好夏天的事爆出,接着我被诬陷,自然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贺老……呵,怪不得从一开始施压到最后临阵倒戈,他老人家真是老谋深算。”钟泉嗤笑一声,“默不作声地在背后操纵,把我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贺折问:“你要离开,也是他的意思?”
“嗯。”
他的视线放在远处,若有所思,合上眼再睁开,面向钟泉和季节夏。
“你们先回去,有些事我得确认,等我消息。”
两人点点头,先行离开。
沉默接着沉默。
贺折就坐在我身边,无声无息,不真实的,如同一场幻觉里伪造出的假象。
“上次去你家,我已经把真相告诉乔叔和乔行了。”
我僵住,又觉得好似在意料之中。
“你原本的打算,是不是想一直瞒着我?”
他的声音沉在我耳边,略带沙哑。
我说:“总会知道的。”
他轻声叹气,尽是无奈。
“瞒不住的时候,你要面对什么,知道吗?”
“会去坐牢。”
他听后喉间扯出一声笑。
我想起了昨天夜里烟雾缠绕他的眼睛,晕开漆黑颜色。
他说:“你就在我身边,我好像抓不住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又会趁我不注意,消失不见。”
原来他早有预料。
“不断想要抓住你,到头来只是一场空。”贺折怆然一笑,看着我。
“乔边……你给我的糖,大概已经不甜了。”
“我开始怀疑,我对你,究竟是爱,还是得不到的执念。”
“爱能治愈,只有执念会酿成悲剧。”
我猛然一震,心里正陷落的地方轰然倒塌,我就站在它面前,眼睁睁地看着血肉崩裂,看自己被掩埋,动弹不得。
周围幽深寂静,声音从我身体里溢出。
“我们……还能继续往下走吗?”
短暂几秒之后,贺折反问。
“你觉得呢?”
他始终闭着眼,脸色苍白。
他嘴边一片是红印和淤青,干涸的血迹凝在衣领上。
我眼里发热,想触碰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上的戒指闪着冰冷的光。
眼泪无声地掉落,像心在破裂,像回忆在销毁,像糖果撒了一地,粘上尘埃,像回不到从前,走不到以后。
慢慢旋下指环,我放回贺折手心。
“戒指,别丢了。”
他指尖发颤。
银色圆环空空荡荡。
我起身往外走,转过身的一瞬间,心疼的要裂开,眼泪汹涌而出。
两三步后,我听到“叮咚”一声。
戒指滚落在地,盘旋几圈后停止了转动。
巨大的回音,在耳边猛烈轰鸣。
阳历新年还没来,春天还没来。
冬日阳光惨白萧瑟,我走进公安局。
“你好,我是来自首的。”
第一天,问询笔录,审讯室灯光白的刺眼。
第二天,转到看守所羁押。
第三天,负责谢山那次案件的律师来探视,跟我说了调查进展,犯罪事实谢山供认不讳。
第四天到第六天,漫长煎熬的等待。
第七天,是进入新的一年的第三天,我从噩梦中惊醒,偎着墙坐了一夜。
第二日,律师谈完事情,沉默很久,告诉我一个消息。
病房在十二层,贺迁在一个深夜爬上了窗户。
第八天到第十一天,我高烧不退,陷入昏迷,整个人像被烈火炙烤又像被冷水浸泡。
我在回忆里沉浮飘荡。
碰上糖葫芦的山楂发酸,贺迁鼓起腮帮,融化了巧克力淋到上面,请人品尝,酸甜苦交杂,我灌了一瓶汽水,但奇怪的味道还在。
父母结婚周年,我和钟翊摘了几箩筐花瓣,五颜六色,从大门撒到家门口,铺成一条花路,结果大人吵架,母亲连续几天没回来,大雨冲垮花路,我边哭边收拾,钟翊跑来说:“坏了,张伯发现我们把他的花摘秃了”,然后烂摊子丢给了幸灾乐祸的乔行。
孟幻剪了个齐刘海,到眉毛以上,被人笑话,我倒觉得可爱,反正头发还会长,便也去剪了,接着贺迁、钟翊也剪,四个人站在一起,眉毛格外显眼。
写完作业要回家,突然贺家停电了,我站在黑暗里手足无措,这时身后门响,几声脚步后,我被人握住手,带下楼梯,带到月光中。
适应了光线,我看清面前的人,笑着说:“原来是你呀。”
“贺折。”
第十五天,谢山案件开庭,我一路浑浑噩噩地被带到庭审现场,或许还有其他人在,但我只看清了谢如岑,因为她在哭。
漫长的审判之后,一审数罪并罚谢山死缓,我正当防卫无罪。
第二十天,谢山上诉,二审驳回维持原判。
第二十九天,例假推迟一周,我开始反胃呕吐,心里涌出一个最坏的猜测,整个人慌了。
第三十二天,我被查出怀孕,医生说状况不太好。
第四十天,取保候审审批通过。
第四十一天,律师来接我,外面的天还是惨白的。
远远的,我看到了乔行,他站在车门前,微抬着下巴,眯着眼睛看向不知哪里,脚底下碾落许多烟蒂,和灰尘混在一起。
“哥。”
乔行闻声转头,眼里雾气弥漫,他看着我眉头轻蹙,像在琢磨,又像在辨认。
我又喊了一声,他才回神,带出一点笑意。
“上车吧,先带你去医院。”
“嗯。”
没有再交谈几句,勉强做完检查,我躺在病床上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发现乔行还在。
我愣愣地看着他,说:“哥,你辛苦了,快点回去休息吧。”
“不急,等家里阿姨来了我再走。”他说。
不远处,是一扇窗户,映照出房间内的事物和人的影子,外面则是漆黑深渊。
十二楼……我闭上眼,都是贺迁最后的惨叫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