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62)
一只猫趴在他脚边,支着耳朵也没有睡。
我光脚走近他,先听见“喵”的一声,然后他转头,眼睛藏在深暗中,声音又清又远。
“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
我坐到他对面,靠着窗户,伸腿碰到他的脚,有些冷。
我唤猫,把它抱到贺折脚上,说:“天然暖炉。”
“小贺”叫一声,懒洋洋的趴着,没有跑。
贺折笑着摸它一把:“听着声音,不开心了。”
“你呢?”
他吐出一口烟,说:“我啊……开心又不开心。”
“你就在我身边,我好像抓不住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又会趁我不注意,消失不见。”
“大概是因为我先喜欢你,所以总是患得患失。”
他摇摇头低笑,眼里灯火明灭,缭绕在烟雾中。
我看了一眼窗外景色,起身抱起猫,挤到他两腿之间。
他顺势揽过我,收紧了怀抱,下巴轻抵在我耳侧。
猫在我怀里,我在他怀里,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夜色中。
“我也想抽烟。”
贺折从嘴里拿出烟,送到我唇边,还带着齿间滚烫,沾着酒的醉意。
烟气过肺,呼吸缠绕在一起。
他说:“最后一口,以后戒了。”
“嗯。”我侧过脸亲他下巴,轻声说,“我来的太迟,以后一辈子都是你的,漫长的几十年,说不定下辈子还缠着你,我还怕你会烦。”
“傻瓜,怎么会烦。”贺折掐灭了烟,雾气徐徐消散。
“我只是害怕,上一次是音信全无,这一次是差点没了命……”
他提起一口气,再呼气,都是不稳的。
心里像坠着石头,我去握他的手,十指紧扣,说:“别害怕,看,你抓着我呢,我走不了,以后,会跟你白头偕老。”
他听闻后轻笑,反手将我手背翻上,说:“还差一个东西。”
“嗯?”
他拿起地上的一个方盒,打开,是一枚戒指,微弱有光。
回忆涌来。
我说:“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在你家玩,手上戴了好多阿姨的戒指,掉在地上一个,你捡起来帮我戴在无名指上。”
他一愣,恍然一笑:“原来,原来你竟然记得……”
我紧靠他怀中:“你说‘别弄丢了’。”
他深一口气:“不会丢的,因为……一直都在我这儿。”
……
“……这枚戒指就是当时那个。”
……
“怎么哭了?”
我的眼泪不断溢出,整个人抖的不成样子。
他低头吻过我的泪痕,牢牢抱紧我。
“要不我再买一个新的?”
我摇头,把手放到他掌心:“不知道合不合适……”
他拿起戒指,说:“我找人改了……看你抖的……”
指环穿过无名指,落在指根,好似环住了一生。
我哭得不能自已。
冬夜苦寒,但是两颗心相互依偎,温暖无比。
第45章
本来要去民政局,此刻车却开进了医院。
我困惑不解。
贺折解释说:“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到了就知道了。”
他紧攥住我的手,似乎有些紧张不安,出了一层汗。
我心里惴惴的,跟着他坐上电梯,再出去时手机响了。
“喂。”
“乔边,我是季节夏。”
我一愣,停下了脚步。
贺折疑惑地看着我,没等我问,那边急切地说话。
“我好不容易躲开了顾游弋的视线,你现在在哪儿?我有事要跟你说,很重要,跟贺迁有关,是钟翊那件事”
我听着发愣,说了地址。
贺折问:“怎么了?”
我恍惚地望着他,目光散乱:“是夏天,她有急事,是关于贺迁的。”
贺折眼里情绪复杂。
“正好,你先跟我来。”
脚步变得凌乱迅速,一向沉着镇定的贺折,此刻焦躁不安。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他面朝我们,脸色很差,眼底发黑。
“钟泉?要见的人是他?”我心里打怵,问贺折。
他没有回答,眼中沉暗,拉着我走近。
钟泉很快将视线从贺折身上移向我,他的目光极为混乱,眼里有血色,不言不语,沉默着只是看着我。
我抓紧了贺折的手。
贺折叹口气,说:“进去吧。”
钟泉点点头。
接着门打开,入目是满屋子的雪白。
人影错开,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贺迁。
她笑起来,声音很弱,然后叫我的名字。
“乔边。”
每当回忆起贺迁,就像重新喝一杯毒酒。
毒酒艳丽美味,却藏着致命的危险,她跟它一样,太过浓烈,在极端边缘游走游荡。
现在的她,如同花蝴蝶被拆去翅膀,洗掉色彩,形销骨立。
我背过身,不敢再看。
“乔边,你来……”
我听见她叫我,贺折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走过去坐下,泪眼模糊地看着贺迁。
昔日炽烈如火的人已经不复存在,身心双重折磨之下,她瘦骨嶙峋,几乎是奄奄一息。
她的手伸在被子外面,我看清了她手腕上暗红的疤痕,增生堆积在伤口处,像是硬生生从身体的裂缝中扯出血肉。
我心里震痛。
我弓起背,低下头捂住脸。
贺迁说:“听说你出事,我连夜赶回来,本想陪着你,无奈我自己不争气,飞机坐了太久身体吃不消。”
我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你不应该回来的……”
她看着我。
“一直以来,谢谢你乔边,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无数个不想再活下去的时候,你拉了我一把,我有时觉得你真太讨厌了,跟着我看着我,陪着我疯,陪着我闹,就是不让我从痛苦中解脱。”
“没有人比你更缠人……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
“这些年我一直神智不清,话也说不了,清醒的时候很少,上次清醒还是要去寻死,可惜你不在,没有拉住我……”
她手指纤细苍白,我不敢用力,怕会折断。
她说:“我时间已经不多了,趁着还清醒,有些事早应该说明白。”
我一愣,立刻意识到她要说什么。
贺迁声音微弱,她伸手触碰到我脸上的泪,颤巍巍地抹去。
“乔边,已经足够了,以后不用再替我受罪。”
“我哥他们……全都知道了。”
……
啊……
啊?!
一瞬间,似乎血液栓塞凝固,神经停止联结,夺去了人的五感。
我听不见,看不见,悬浮在空空荡荡的世界里,那世界是死水深潭。
我闭上了眼睛,耳膜鼓起,被闷到水下,水流顷刻间堵塞口鼻,然后钻进脑子,窒息的晕眩随即而来。
“乔边。”
“乔边!”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在睡眠荡开了涟漪,一层接一层。
我想去寻觅、去回应,可沉没在水里,越陷越深。
突然一只手按上我的肩膀,我猛一激灵,从虚无幻想中挣脱出来,头上大汗淋漓。
“啊?”
我看清了贺折。
他点点头,眼中是一片幽暗的雾海。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
贺折说:“孟幻找你那一天,最后走的时候在我口袋里塞了一封信……”
“是我写的遗书。”贺迁接过话。
我如坠雾中,看看贺折再看看她。
贺迁说:“一直以来我什么都想不起,只有那天晚上,我突然异常清醒,想起来那天的事……我欠钟翊一条命,只有拿命去偿还,于是写了封遗书。”
“孟幻发现了那封遗书,我被抢救回来后,她告诉我,绝对不能说出真相,否则你还会坐牢……只是没想到她拿走了信,最后用来威胁我哥。”
威胁?
贺折点下头:“嗯,她说如果我执意要和你在一起,就去举报你为人顶罪。”
我听着,脑子发懵。
这时,手机铃声乍然响起,我惊出一身冷汗,打来的是季节夏,我告诉她房号。
然后,始终站在窗户旁边的钟泉转过身,问贺迁。
“当时的惨剧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极力压抑着情绪,下颌微微震动。
贺迁放空了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某处看,说:“我只记得我开车转过一个弯后,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一样,很通畅,感觉从来没有的舒服,我还和乔边唱歌,特别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