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与桥(60)
细微的光在他眼中流动,像湖水晒在日光底下。
“傻瓜。”我站在他两腿间,低头吻他。
“还酸吗?”
他微睁眼睛,醉意微醺。
“甜。”
临近出院,公司一堆事无法再耽搁,贺折前去处理。
我刚做完检查回到病房,看见孟幻站在里面。
她听到声音转过头,面容憔悴,脸色灰白,说:“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脖子上,我下意识将领子拢了拢,回她:“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能出院……那天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是我。”
孟幻凝视着我,眼里神采全无,颤声说:“上次钟泉找人去闹事,是我告诉了他你的房间号,散布在网上,预谋策划一场伤人事故,结果不但误伤程洵,还让杀人犯找到机会……是我害了你。”
我叹口气:“我知道,钟泉跟我说了。”
她目露惊诧,随即自嘲一笑:“什么是为我好,到头来我不过是被他利用的工具。”
转瞬间,她侧目逼视着我,声音发冷:“原来你都知道,所以是你告诉了贺折?”
“我没……”
“他跟疯了一样,质问我是不是别有用心,质问我为什么要放你走,质问我是不是早有预谋,杀人犯是不是我故意引来的,为什么是那个时刻那个地点,我是自私,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只想让你走,不想让你死!”
孟幻红着眼,话到最后几近歇斯底里。
窗外一大片云遮住了光,暗影沉在脚边。
“我早就知道你来镜水了。”她说:“从那时我就想让你走,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后来孟辛泽认出你……”
“我让你看到我和贺折订婚,想让你看清现状,知难而退。”
“那次带你去扫墓,我故意走错了路,为的是让你遇到钟泉。我知道最恨你的是他。”
……
我懵住,脑子发疼,坐到床上愣怔地望着她。
“谁知道呢,那才是最错误的决定。”孟幻长叹一口气:“我亲手把贺折推给了你。”
“离开琼山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乔边,这里没人欢迎你,你哥,我,贺折,钟泉,一个一个,谁不是被你折磨殆尽。”
脑海昏昏沉沉,我皱起眉头。
那时谢如岑家里发生惨剧,我不得不回来。
“如果你没有跟贺折上床,如果你没有回来,后来的事也不会发生。”
“我也不会变成那种人。”
“知道贺折为什么要取消婚约吗?”
孟幻站在远处望着我,她眯着眼,眼里似乎藏匿着一个深暗幽灵,行踪鬼魅。
“因为我知道邱繁星和孙石那天要对你做什么。”
……
!
一时间很静,几乎死寂,我听不到声音,只看到孟幻动着嘴唇,一翕一合。
那段记忆从身上撕裂开,血淋淋地呈放在眼前。
我好似能闻到胸前的肉被水烫、被烟烧的焦腥味。
胃里天翻地覆,想吐。
我低头捂住了嘴。
“乔边,乔边!”
有人扶住我肩膀,我抬头看到了贺折,耳朵里嗡鸣一声后,渐渐有了响声。
我推开贺折,看着孟幻:“你再说一遍,我没听到。”
孟幻笑了一下:“我在餐厅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要给你下药带你去酒店……可我最终良心上过不去,我告诉了贺折,再晚一步可能就完了。”
像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情节一层一层剥开,全是出乎意料的桥段,出乎意料的人。
贺折叹了口气,望着孟幻,目光渺远而冷漠:“既然恳求我替你保密,你又何必要说。”
“因为我想明白了。”一层水汽从眼底弥散,孟幻轻抬下巴。
“替我隐瞒,不是为保护我的颜面,而是你不希望她面对一个这样的我,破灭了希望,打碎了美好记忆,很残忍不是吗?你所保护的,只有一个她。”
厚重的云层被风打散,大片日光倾泻而来。
孟幻就站在那里,猝然变得刺眼。
那一瞬间我想起小时候。
我们俩从一个伯伯那儿扛了一株向日葵,种到孟幻家里,没养活,又去讨要,折腾两三次,伯伯亲自来栽种,它长大后结满瓜子,说着要送给伯伯,结果一边摘一遍吃,撒的撒,没的没,只剩一小把。过意不去,我俩找了一个小盒子装了瓜子,还打上粉红的蝴蝶结。伯伯还挺开心。
我们俩小学一个班,我喜欢新转来的小男孩,孟幻是数学课代表,每次都把我的作业发到他那儿,小男孩就来还作业,把他作业发我这儿,我在上面画朵花再还回去,往后画的越来越多,房子、老虎、美少女,小男孩气急败坏去找老师,我觉得我可能不喜欢他只喜欢在他作业本上画画。
我们俩还一起学骑自行车,一起养鱼,一起在学校表演跳舞……
回忆在泡沫里面,如梦似幻,破碎之后才是残酷现实。
人会变,感情也会变。
……
“乔边。”孟幻叫我,“我们也算到头了。”
我看着她,如同隔山隔海。
“走之前……贺折,你能最后抱我一次吗?”
她声音颤抖,极为卑微地问出一句。
贺折和我对视一眼,我对他点点头,背过身去。
短暂几秒后,高跟鞋踏地的声音远去,我转头望向贺折。
他两手放在兜里,眸中凌乱,目光也是散的。
“怎么了?”
贺折摇头,说:“怕你怪我。”
我过去抱他,把他搂紧。
“贺折……”
“嗯。”
“我好想回家,好想家里两只猫。”
他轻叹一口气:“乖,快了。”
第44章
贺折有事忙了几天,托张嘉兰送我回去。
她拿出一个盒子放到我手上,说:“这是你落在我车上的,里面是条项链。”
我推回去:“我是想送给你,嘉兰姐,你收着吧,一直以来也没有好好谢谢你。”
她注视着我,低下眼睛:“终归是三番两次欺骗你,我受之有愧。”
“什么欺骗不欺骗的,我只知道你对我很好,收下吧,权当我一片心意。”
她思忖再三,才点了头:“好,谢谢。”
我背过身换下病号服,穿上外套,用围巾挡住脖子上的勒痕。
张嘉兰突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笑了笑:“说的对。”
沿途张灯结彩,气氛喜庆,即将迎来阳历新年。
“去年这时候我还在你家里,纷纷教我包饺子,她小小年纪太厉害了,什么都会。”
我感慨万分。
一年间太多事,令人手足无措,就像一场梦。
张嘉兰说:“苦尽甘来,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她又问:“元旦怎么过?”
“想请你和宋修明到家里吃饭,就看你们有没有空。”我说完,又解释,“宋修明,是贺折的助理,以前在泛江帮过我。”
“他啊,我认识,当时以为我给贺老办事,觉得我是‘间谍’,对我特别提防。”张嘉兰啧声笑了。
她看了看我:“当时我打电话给贺总,让你听见,后来质问我,我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我反应快,说是贺老……倒也没有完全说错,一开始我是给他做事,只是后来受到贺总恩惠太多,私下便听他安排,不过两人目的基本一致,一份工两份钱,划算。”
我扭过头,问:“贺折当时怎么知道我家被人装了摄像头?”
“嗯,他说当时你手机掉在地上,照片没看清,他觉得不对劲儿,才让我试探着问问你,千防万防,最后还是出事了。”
深夜低声倾诉如同萦绕耳边,不加隐藏的,都是贺折的所做、所想,一颗心坦诚无畏地放到我手中。
可我呢?
拿着刀子,带着刺。
“哎?嘉兰姐你走错路了。”我看到车右拐进入另一条路,再走,就是镜园。
“没错啊,贺总给我的地址。”
镜园大门出现在眼前,车缓缓停稳,我一头雾水。
很快,贺折从前方一辆车上下来,打理得整洁,着装也格外正式。
他招手示意,我拿好东西跟张嘉兰道了别,下去找他。
走近看得更清楚。
他脸色不太好,眼里有血丝,目光飘散,神色也恍惚。
“怎么了?”我摸摸他的脸,“才几天不见怎么憔悴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