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者同人)失途(6)
[又把话说得那么死。]顾晓梦就不喜欢张学宁这一点,年轻人半点儿劲头没有,七八十的都比她积极。[有些事不试试是不会知道结果的。]
[我不想知道结果。]
[你还真是块木头。]
[各有各的活法,挺好的。]
[……] 真的是,如果有梗人大赛张学宁绝对能摘得桂冠。
顾晓梦给呛得是伤也不疼了脑子也清醒了,还有必要跟她说声谢谢。正想着接下该如何答话,外面天已大亮,有枪声隐隐从远处传来。
七〇一的援队终于赶到,几人拿来担架,合力把顾晓梦抬上了车,事不宜迟,在半路上医疗班迅速对枪伤做了紧急处理——简易消毒、取子弹、缝合、包扎,独独少了麻醉,顾晓梦愣是一声没吭。
1950年9月26日下午,支援车缓缓驶入七〇一总部,时节正值中秋。
很多人站在大门两边等候,待张学宁搀着顾晓梦从车里走出,大家纷纷向二人点头示意,轻轻拍手,欢迎重新归队,祝贺死里逃生。
顾晓梦看见沈静,在队伍最末端,身影给人群掩得晃晃悠悠。
胸前裹着绷带,连带胳膊都了给包进去,她没法挥手,只能对张学宁不停眨眼。
[回来就好。]
终于走过长长的人群,沈静迎上前,淡淡地贺,眼眶却泛红。
去时笔挺潇洒,归时褴褛狼狈,不过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句话,沈静准备了很久,还是没有说。
她走近张学宁,欲贴上一个拥抱,手已慢慢伸开。
[我没事的,赶快看看顾姐的伤怎么样了,刚刚只做了简易处理,还是有感染的可能。]张学宁微微侧头,不去看她,转而端详顾晓梦的伤处。
[张学宁…!]顾晓梦行动不便也不好大声嚷嚷,满眼写着恨铁不成钢。
沈静的手并未僵在空中,像是提前自知到什么,快快地收了回去,利落自然。
[好,我去联系医疗组,枪伤的后续治疗肯定要跟上的。]
[不用,真不用,我已经没关系啦。]
看不下这样的气氛,顾晓梦抢着出声,摇头婉拒,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行出上扬的语气,活络点欢快的味道。
从裹得粽子似的绷带里挣出只手来,她凑上去想抱抱沈静,算个安慰。张学宁这家伙做事太伤人,她替人不值。
[那也得看看。]似学宁的动作,沈静也微微地避了,冲她笑笑,转身向总部主楼走去,
[今天中秋,我煮了饺子在锅里呢,月饼也买好了,等你看好伤回来,刚好能赶上团圆饭。]
[哇,真的!]顾晓梦缩手,顺势扬过头顶,振奋一呼,[活着真好!]
是夜。
沈静自厨房端出三盘饺子,月饼精致整齐地码在桌面中心的瓷碟上。
跑了趟医疗组的顾晓梦反倒来得最早,两人坐着等了片刻,张学宁才叩叩门,走进来。
[抱歉,来迟了。]一阵风尘。
[没事,还热着。]沈静起身给张学宁补上碗筷,[尝尝。]
[好。]张学宁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细细地嚼,却不评价,下文给没头没尾吊在空气里,顾晓梦偷瞥她一眼,坐在对面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行了,人终于全到齐了,中秋快乐!我这儿先干为敬啊!]拣一跨月饼啊呜咬了,嘿嘿又笑起来,一番苦心煞费,总算是缓和了屋中气氛,沈静与张学宁都笑起来,都跟着拿月饼叼进口里。
月正走入中天,分外圆。
时间其实已不早了,七〇一的饭点儿一直都很随性,特别是今天。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从来奢望。
“况屈指中秋,十分好月,不照人圆。”才是常态。
沈静沉吟,正思考着,忽听见有人叫她名字,一抬头,阿兵兴冲冲从门外跑进来,手上也端碗饺子。
[阿静!阿静!我可抢到饺子啦,食堂的队太长了!哎,我就不该听局长话跑去加班的,弄到这么晚。还有啊我听说学宁她们已经回……]阿兵除了眼神不好哪里都好,进屋不出三秒他便安静下来,眼前墨镜反着复杂的光。
加副筷子,四人围桌共坐,室内寂得诡异。
一人一碗饺吃成了任务,快而无声。
只有沈静没能吃下多少,放稳碗筷,对桌边人一一地看过去,目光最终停在顾晓梦身边。
[顾姐,待会……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阿兵和学宁都不作声,继续吃饭。
顾晓梦正巧搁好筷子,她抬起头,略略思索几秒便答:[行啊。]
于是二人起身,把碗筷送回厨房,再走出时,张学宁已不见了,阿兵指指桌上空盘,[她说有事先走。]
[你们去吧,我来洗碗。]
不等沈静说话,他已端了盘子站起来,哼着小曲跑进厨房。
[可……]沈静顿了一刻,叹出口气。[算了……]
[嗯,走吧。]顾晓梦看看屋外,银月如水。
[好。]就走了。
七〇一外林散砌着高高低低的瞭望塔,将近秋深,树叶渐已开始飘落,脚步点上绵软山路,绕入更静的夜。
[顾姐,谢谢你一直照顾学宁,这次要不是你……]沈静咬着下唇,停了停,[……我都听说了。]
[谢什么,应该的。只是……]
顾晓梦把手背在身后,倒着走。[我真替她惋惜。]
[哈哈,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沈静说起张学宁,眉眼都浮出弯弯的笑。[从小就没变过。]
[从小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吗?]
[差不多吧。]沈静点点头,[从七〇一成立到现在,也有好久了。]
[我父亲是国民党情报机关的破译局局长,日本人打过来他却无动于衷。后来我离家出走一路南下,在上海加入了中国□□,就是在那一年我认识了张学宁。她是局长收养的孩子,当时我们都才十几岁……]
顾晓梦静静听沈静讲起这许多事情,听她回忆与张学宁的初见、磨合,讲燃在骨子里的鸿鹄壮志,讲一次次突如其来的危机,讲阿兵的后期加入,曾和张学宁杠作一团、势不两立……
[真好。]
待沈静言罢,顾晓梦叹。[过去总那么美。]
[还有啊,请某人不用躲躲藏藏了,偷听了那么久,也出来透个气吧。]
提高声音,她对身边的树林喊道,不多时,张学宁从阴影里缓缓现身。
沈静愣了愣,脸色一变,向前走出几步。
[阿静。]张学宁叫她,[等等。]
[听我说……]
☆、宁玉
那夜顾晓梦识趣地先走了,给两人留了独处空间,虽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沈静却愈发沉默寡言。
仿佛中秋是个致命的分界点,自那之后,状况接踵而来,次次攻人心防,不留余地。
首先是,阿兵死了。
在受邀前往其它分部讲演译电技巧途中遭到伏击,一辆车整个给炸得干净,连尸首也没抢回。
沈静把救援队在现场捡到的半块墨镜碎片用绢布包好,放进属于阿兵的号码箱中,看它慢慢被埋入地下。
她全程都没有说话,追念会上全场特员也只是敬礼,无人流泪。
回避感情,信仰至上。这是七〇一的特点。
仅仅过去一天,一天而已啊。
那大男孩嘻嘻地笑着,端了盘子跑进厨房抢着洗碗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后悔自己那天明明有话要说却未开口,给逝人留了永远的悬念。
[学宁。]
回到房间,她心神不定坐立难安,像个懵懂的孩子,自言自语,默然祈祷。[是我们做错了吗……]
1950年9月28日。
局长把所有人召集到广场,宣布[七〇一总部暂时已不再安全]。
[请各位成员做好转移准备。]扩音器里的声音一圈圈绕向四面八方,[近期沪内恐怖行动猖獗,必须最大限度保存组织有生力量。]
张学宁站在人群里,远远望向局长,目光炯炯。
[顾姐,我要先走了,两天后上海火车站见。]
当日午后,顾晓梦送走了张学宁。据她说,上面要她先进上海城区与分部局长会合,就撤离一事谈拢具体安排,之后再与顾晓梦一同前往分部报到,沈静稍后也会抵达。
尽管事出突然,想想分开只两天,不算很长,顾晓梦便没在意,临别也没说上许多话,时间不等人,耽误不得。迅速收好行李,等待与张学宁碰头。
9月30日一早,接顾晓梦的专车到了,拎着箱子她最后回望一眼总部,打开车门坐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