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者同人)失途(10)
[和李宁玉有关,什么我都信的。]
说着,顾晓梦转头看了看李宁玉,她坐在身边,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吃着蘸醋的饺子,虽然有点缺憾,这样的生活相比过去,已经太幸福了。
[诶,推荐你上门去找他好好说他一顿,老师傅懂再多也不能这样啊。]
李心兰现正长到当年顾姊一般的年纪,19、20岁,口无遮拦,敢说敢做。看她眉眼似着李宁玉,性子却近极了自己,若是那时的顾晓梦估计会撇了筷子同她一起摇头欢呼,大叹世界神奇。
然顾晓梦终不是19岁了。
她去年便够着了李宁玉的时间,27岁。
在一切未发生前,世界从此定格,也是好消息。
日子久了,人慢慢也跟着长大,经历过的苦乐哀愁便像嵌在骨子里的印记,潜移默化地柔化了倔强的棱角,习得了清冷与稳重。
[不了,我想谢谢他。]
次日,她备了份厚礼去找归老头,正赶上师班弟子挂帐摇旗,素绫满堂。归老头照片挂在正中央,嘿嘿笑。人里都传这归誉礼走时未留太多话,就一句是找人抄记下的,等位顾小姐来了,就告诉她,[礼我收了,感谢老朋友。]
[晓得了,转告他,谢谢跑江湖的。]
弟子有些听了摸不着北,她却笑着走了。
摸出衣袋里前些月的存好的票据,拐进成品铺,拿那条特地为李宁玉订的新旗袍。
一趟下足定金的,店内并不常见,看顾晓梦是准时来了,店里上下招呼一声,齐齐地把一件旗袍由楼上缝纫间里传了下来,料子熨整得干净,针脚、纹样都是照顾晓梦的要求一一专做好的,细致入微,慢工精活。
[感谢,感谢。]
取了旗袍,顾晓梦朝店家点点头,笑着致意,边向门口走去。
恍惚间,一阵天旋地转。
老天总爱和她开戏剧的玩闹,前几次,笑一笑熬一熬,挺过来就罢了,今天却摆着认真的劲儿,似是开着架失控的飞机遥遥落坠,不带任何缓冲、预警,又像是把寒刃直直地捅进顾晓梦的心脏。
是……到时间了吧。
没有一句留言,她就这么软软地倒下去,很轻很轻。
走钢索的人眼看就要走到尽头,一声惊雷过后,高崖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
旗袍从袋子里滑出来,贴着顾晓梦手掌。
[绸子用得很好……]
天边有颗星星正当陨没,她看见那星的光,扫着尾巴,亮茫茫的。
[可惜相片不在身上。]
地平线那头传来一声鸣响。
[可惜……]
永夜里一点一点亮起长明的火,为流星送葬,可惜了,可惜。
你永不会知道……
光华中,像是来到一方月台。
火车站的长廊旷然空淼。
顾晓梦顺着星点的路,无意识着走去候车大厅,没有人检票,独立的班次挂着一节车厢,载着她驶向恒静的土地。
[去哪里?]
没有回音。
窗外似乎掠过七〇一的影子,在远处的某处车站,张学宁正站在那里,浅灰大衣,神情爽飒。
[欢迎回家。]
哦。
那就好了。
原来……是回家啊。
顾晓梦看着两边的山水,露出轻松的微笑。
☆、站票
李心兰倒了三杯茶,代酒。
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宁姑,一杯给梦姊。
偌大的屋子,两年光景,便只剩了她一人品茗。
顾晓梦走得太突然,明明出门说着要把姑姑的新旗袍拿回来,晚上洗洗晒出去。
旗袍是送来了。
订旗袍的人倒是说没就没了。
李宁玉丝毫不晓得这件事情,从最开始梦姊回来,到梦姊去世,姑姑都是一个样子,依旧浸在她深远而绵长的悲哀里,故人咫尺难得见,此刻又天涯,梦落谁家院。
她替李宁玉叹息,替顾晓梦叹息。
也替自己叹息。
梦姊走后,李宁玉的精神情况陡转直下地恶化着,飞快,也就前后脚的事,同一年的冬天,李宁玉高烧难退,痉挛不止,连夜住进了病房。
任何方法都试过了,物理、化学退烧一路用遍,减不成久高不下的体温。
姑姑烧颤的幅度最终小了,小了,眼神在某刹那瞬乎有了神采,只脸颊还滚滚地红着,额角沁满细汗。
[她去哪里了?]
伏在姑姑床前,她听见李宁玉轻声的问。
神智最终是眷顾姑姑的,在回光返照的弥留时刻。
[您问谁呢?]
[那个……答应替我补旗袍的人,她……怎么不在这里。]
[她……去哪里了?]
补旗袍的人?李心兰迅速回想过来,她是指梦姊吗?对!一定是,一定是……!
[她,走了。]
[走了?]
[去……哪里了,远吗?]
[嗯,挺远的。]
[哦……]李宁玉叹了口气,呼吸渐渐缓慢。
[晓梦也是这会儿走的,快入冬的时候……]
[好冷的,那时候……]
[好冷……]
如果顾晓梦是在月台乘上列车飘然地离开,李宁玉便是买下了最近一班特快的站票,追着顾晓梦急急的去了,一刻也不敢耽搁。
她们曾经失散,又相聚,八年,十年,百年,人世的遗憾在另个世界,大概可追补上剩下的千载万刻。
李心兰相信姑姑知道所有的事,在心里某处角落,比谁都清楚,比谁都透彻。
她不是未爱过李宁玉,比起顾晓梦,她的喜欢只停留于少年欢喜,追不过一生守候。
顾晓梦是个谜样的人,来了又走,像风。
宿舍夜谈的那晚,顾晓梦解答了她有关李宁玉所有的困惑,包括姑姑当初的出走、加入军机处的缘由。[她是我见过最清高的人,我常说她有魏晋风骨,就是来时没认门,投错了时代。]
[她才不是自愿要来,只是时局无奈,日本人当时在各地酬募高级知识分子、尖端技术人才,宁玉一人保了闵粤地区多少名额……以后有机会可以去问问你祖父,兴许他知道得更多,我不能再说了。]
[爱,当然爱,我不会放手的。]
那夜的最后,顾晓梦摊手释然,还招呼她快去睡觉:
[我欠她可不止下辈子,我认了。]
[晚安啦。]
[晚安。]
对着桌面的两只空杯,李心兰在心里说。
晚安。
我们,晚安。
☆、失途
1965年,上海图书馆。
穿过几道走廊,沈静缓缓推门,走进馆长办公室。
[这是新到的一批资料册,思宁馆长,您审阅一下有没有需档案室抄录、拍摄入库的,我们下周来拿登记表。]门内等候的几个年轻人推着书箱,见她来了,纷纷招呼。
离开七〇一后,她就改了名字,组织也替她谋了处文职,待遇已属顶级。
[好,辛苦了,都去休息吧。]
[是。]
待室内无人,她便略略翻起箱上图书,随手翻起一本《杭城无名志①》,内里都是些各方搜集、捐赠的杭城老相片,人物、花鸟、山水、建筑都有,还算丰富。
随意停至一页,沈静一怔,几近屏息。
那页的正中,恰是那张顾李二人的科室留影,顾晓梦年轻的侧脸一时令她恍惚,随后她摇头轻笑,笑自己又笨又傻,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法准确分出顾晓梦和张学宁。
[顾姐,你现在怎样呢。]
[一定很幸福吧,那时让你走,你还不愿走呢。]
自言自语后,她合上那本册子,塞回原来的地方,没有让人抄录、留影。
她可以留下但她没有。
挥挥手,找人拉走这批书册。[没有特别要留的,直接给下辖各阅览室运去吧,不用他们再跑了。]
看着房门渐渐闭拢,沈静不觉间还是红了眼眶,索性别过头去,看向窗外阳光。
山河正好。
不用再跑了。
这样就很好。
我们之中总有人穷尽一生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视信仰为荣光,热烈又单纯。
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离群索居有时,远走异乡有时。
[有什么呢,没事,没事了。]
迷路的,总将返航。
绝境处,
总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