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7)
上书
朝中传来消息,平日人微言轻闲散逍遥的三位朔参官:朝散大夫李怀仁,朝请大夫周臣,开国侯姜尧章破天荒联名上书请求朝廷援战抗金。先是被李怀仁之父观文殿大学士李定与周臣之父周国公共同驳斥,后圣上大怒,训斥开国侯不学无术。
“书怪”李怀仁当庭断笔,誓弃笔从戎,“国不安宁不提笔。”
圣上大怒,将之充军。开国侯姜尧章削封罚俸三年,撤销三人常参之权。
周国公将世子周臣逐出家门。
“你满意了?正是你的鲁莽行事,害了这三人。他们本为世家弟子,不事朝政,而你,出卖色相,令三人昏聩上书,以卵击石,周李二人父子反目,姜尧章与圣上君臣不和。殷临溪,你便是个祸水!”清王爷指着我怒骂。
我本对着三人甚是愧疚,被他的一句“出卖色相”惹恼了,不由得为自己辩驳起来,“姜尧章被臣妾的音律倾倒,李怀仁为臣妾的左手字而钦佩,周臣也只看见过臣妾一眼,你们在画舫寻欢作乐的时候,我连说话都是由小桃儿替我转达。臣妾一举一动皆是本分,均是以才华服人,臣妾如何出卖色相?以臣妾的姿色又如何出卖色相?”
“就是因为你,把这三人害得那么惨。你竟无半点愧疚之心。”
“王爷问过他们吗?只是因为臣妾,他们才上书的?并非为了国家大义吗?王爷,未免也太小看你的酒肉朋友们了。”
“即日起,你不得出王府半步!”
此时,王管家来报,“王爷,开国侯姜尧章求见。”
“速请。”王爷自觉把朋友害惨了,愧疚不已,一副要负荆请罪的样子。
谁知姜侯爷一脸春风地进来了,“王妃,别来无恙!王妃不必为他们二人担忧。李怀仁弃笔从戎,并非一时兴起,笔怪从来以笔闻名,也以笔为累,今日本侯去军营探他,他左手执戟,挥斥方遒,虽只是军营一名小卒,却是十分快活,终于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欣慰点点头,“那周臣呢?他本是周国公世子,富甲一方……现如今被逐出家门。”
“他就更是快活了……这就不得不多亏王妃。”
“多亏妾身?”
“他离家后在汴京大相国寺瓦市中贩画,一副《殷梨破独幽图》名动汴梁。他的名气一路水涨船高,他的仕女图幅幅价值千金,又是富甲一方了。而随之闻名遐迩的,还有王妃的大名,巾帼一怒破古琴,都知道王妃忧思边患,心怀天下,而配上这样怒泣摔琴的梨花带雨,更是刚柔并济,牵动人心。现人人都称王妃为’大宋第一美人’。”
“啊?妾身,’大宋第一美人’?”
“实至名归。”
“不不不,这可真是折煞妾身了!”
“只是,唯独本侯,可惨了……”
我非常识时务地行礼,“妾身罪孽深重,望侯爷见谅!”
侯爷痛心道,“事已至此,本侯虽如锥在心,然无可奈何……虽然给王妃帮了倒忙,却也失去了’独幽’。”
???
被圣上当庭大骂,削封罚俸三年……结果他最在乎的是那把破琴?
“侯爷放心,即便是倾家荡产,妾身也会赔给侯爷。”
“啊,王妃,怕是赔不了。独幽存世千年,世上独此一把,价值连城,无法估量。她见证了山河岁月,唐王颓败,金戈铁马,没想到,竟然在王妃纤纤柔夷中化为齑粉……从此以后,本侯怕是再也不会谈琴了。”
“啊?那,那……妾身该如何……只要妾身能做到,妾身万死不辞!”我堂堂一个王妃,难道要把命赔在一把琴上!
“王妃只要答应本侯一件事,便算赔了这’独幽’。王妃可答应?”
“答应。”
“不行!”
我们清王清王妃夫妇真是默契,刹那说出两个截然相反的词。
“本侯还没说什么呢,清王怎么就不同意了呢?”
“姜侯爷,虽然你我年纪相仿,按理说来,我当尊称你一句’叔伯’,身为长辈,对侄媳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僭越了!”
“哈哈哈。世侄,你以为本侯要说什么?以身相许吗?真是有辱斯文。我姜尧章再是如何卑鄙,也断然做不出强抢王妃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地主泼皮,实在是太不风雅了。”
我宽慰他道,“侯爷一言九鼎,顶天立地,自是不会如此龌蹉,我信侯爷。”
听我如此,他顺势作感动地扑通一声跪下,“我姜尧章对王妃琵琶技艺万分钦佩,只觉王妃琴音星河浩瀚,气概河山,是靡靡之琴不可比拟,愿从此弃琴而从琵琶。请王妃收我为徒弟!”
堂堂一个汴梁琴仙要跟我学琵琶?!
“荒谬!”王爷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上前去拽侯爷的领口,“她身为女子,又嫁作人妇,怎可以以你为师?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抱琵琶而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侯爷忽然间凄然道,“世侄,打我吧,打死我好了,自从,独幽不在了,我已经生无可恋……”
我摔碎了琴仙的宝贝琴,自知理亏,愧疚不已,对我来说区区拜师,作为补偿并不算过分,“王爷,规矩是人定的。我已经铸成大错,毁乐人琴者,无异于伤人性命!清者自清,我愿以师徒身份教侯爷琵琶。”
“姜兄,你我朋友一场,我待你如知己,你可知,朋友妻不可欺之理?”
“诶,世侄,朝堂之上,你我君臣,我尊你为王爷,私下,你当喊我一声叔伯,以表亲礼。称兄道弟,未免乱了辈分。自高山流水对弹,我姜某已将知己二字用于王妃。若是不能以琵琶寄托我终生志向,我只好削发为僧,了此残生……”
好一个开国侯,先是用辈分压着清王,又是拿“知己”拍我马屁,最后还以削发为僧卖惨,好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
侯爷跪地啜泣,歪着脸看了一眼王爷,王爷脸上阴沉。
既而,王爷脸上流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咬着后槽牙,道,“既然,王妃与侯爷决议如此,本王多加阻挠,倒显得小肚鸡肠,不近人情了。既然是拜师,当然要,好,好,拜!请叔伯一一尊从拜师典礼,步步尊重谨慎才是!”
拜师
我没想到王爷的“好好拜”,竟然是这样的“好好拜”。
这可能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庄重、华丽的拜师大典了!他在相国寺请九九八十个得道高僧布典,相国寺住持加持,设祭坛。我与侯爷沐浴更衣,八角琉璃殿中,十八罗汉下,两上座。我与王爷一清早便沐浴更衣,左右正坐于上座。
侯爷行按照王爷的指示,赠我六礼: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寓意:勤奋好学,莲子苦心,鸿运高照,早早高中,功德圆满以及弟子心意。
不知道的,还当琴仙拜了哪位得道高人为师。
我全程对此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愧不敢当。王爷喊了喊失神的我,低声道,“该训话了。”
训话?我对堂堂一开国侯,皇亲国戚,训什么话?我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徒儿当勤勉。”
侯爷神清气爽,虽是跪在地上,声如洪钟,“是!师父!” 仿佛是娶妻迎妾一般高兴。侯爷小人得志的高兴劲儿竟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劲,疑心他该不会被王爷言中是借拜师之名有其他企图……便生出了些收徒的悔意。
王爷道,“且慢。”然后一挥手,让下人把一卷纸拿给侯爷。“需得对天地立誓方可礼成。”
侯爷开开心心接过去,如同新郎官一样兴高采烈“念念,我念!”
王爷重复道,“侯爷当一字不差地念,才可礼成。”
侯爷小鸡啄米地点点头,高声念道,“我姜尧章立誓,从今日起,拜赵殷氏临溪为师,尊师重道,勤勉向学……若有朝一日,违反伦常,僭越尊师,做出背德欺师之举,必将双耳不得听音,十指不得弹曲……”他声音越念越低,咬牙,“赵淮鹤,你好狠!”
王爷雀跃,“礼成!从此全汴梁的人都知道,王妃是你尊师,而我,朝堂上,你我乃君臣,你当尊称我王爷,朝堂下,你我当以礼亲,你当改口叫我一声’师爷’才是。而师爷我,今日赐你名,’不废’,平身吧,
乖,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