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18)
“汴梁十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小桃儿思来想去,王爷与小姐成亲,或许只如同太子所言,只是利用殷家脱离皇后掌控。写了千首是似而非的情诗,也不过是广撒网捕鱼。王爷是皇上和皇后的亲生儿子,他留着皇家的血脉,他天生下来,就是想当皇帝的!小姐,你醒醒吧,他骗了你,娶了你,然而,他想要的皇后不是你!”
我拍案而起,“你这是入了什么魔!”
小桃儿耿着脖子,跪在地上倔强道,“奴婢该说的话说完了,掌嘴六十,罚俸一年。”
此时,孙幼诗的贴身丫鬟前来,作揖道,“春秀给王妃请安,夫人今日左等右等,不见炖品来,差奴婢前来,是问何故?”
我淡然道,“今晨小桃儿在去送炖品的路上摔了一跤,炖品悉数喂了狗,我正罚她呢。我让广嬷嬷再新炖一锅,稍晚一些便会送去。望夫人见谅,耐心等待。”
春秀福了福身,“春秀谢王妃。”
她正要转身,我叫住她,“今日李婆又送来两只自己养的连城白鸭,我让厨子做了两个菜,以充作家宴,你让夫人一起来吧。”
“是,王妃。”
耳朵从来不是可信的,眼睛也未必可信,但好歹比耳朵强一些。是非曲直,至少要亲眼所见,才会有定论。
家宴入席,柱国夫人对月吟道,“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好个闺中只独看,我不在的时候,月下一双人,我一回来,便闺中只独看了?我看向赵淮鹤,好啊,我单枪骑马去东海给你找药,医好了你的肺痨,你在家中和婶母月下一双人?!他也正直直地看着我,见我看向他,便撇过脸去,看似十分心虚。
她吟罢,四下皆静,不过吃只鸭子,这般风花雪夜吟诵一番,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咳了一声,“嗯,夫人请着筷吧。”
于是乎,她娇弱地抬手,奈何微微隆起的小腹阻碍了她的行动。
见之要取自己面前的白鸭,赵淮鹤尚未着筷,见之行动不便,便为她夹了一块鸭胸肉。
小桃儿瞪眼,深吸一口气,倒像是自己的夫君给旁人夹菜一般。
接着,孙幼诗含羞道谢,投桃报李,为赵淮鹤剥了一只虾。
这副明目张胆而做作的姿态,不止是小桃儿,也让我十分惊讶。
赵淮鹤这竖子,乐呵呵地夹起来,便要吃。
我喉咙一阵酸水,先他一瞬,眼疾手快地从他筷子里夺过虾肉,“妾身也正想吃这个!”
“你干什么!”赵淮鹤超乎寻常地大惊,“你不能吃!”
情人剥的虾,我便吃不得了么?
我气极置若罔闻,送入口中,他一个重重的巴掌扇了过来。虾肉飞出三尺,我的脸也红红高高地肿起来。
万籁寂静,满厅堂侍奉的下人默如夜半树林,无人敢应声,犹如一个寂静的修罗场。
无药
我的脸肿了三日,三日来,清王府上下对我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生怕我大发雷霆。夫君因一块情人剥的虾肉当众打了妻子,任凭谁都可以津津乐道个几日。
我已经三日不曾见赵淮鹤,今日匆忙去找他,只因,宫中传来消息,皇帝一病不起,太子摄政。
这竖子像是对我有愧,眼神躲闪,却态度十分冷淡。
顾不得这些儿女情长的家务事,我拉住他道,“陛下病危,太子掌权,大局已定,若是太子登基,必定容不下你这个眼中钉。不如趁现在你自请前往封地,我们离开京都这是非之地。”
赵淮鹤面色清冷,“我们?”
“对,你、我、幼诗。”
突然,赵淮鹤咳嗽,咳血。
耳朵从来不是可信的,眼睛也未必可信,唯一可以相信的,是心。
我问道,“你又是服用毒药来扳倒太子?”
赵淮鹤说,“是啊。这次你变聪明了。”
“你撒谎!”
我一个健步上前,便要吻他。
他慌忙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推开了我!我当即被推在了地上,擦伤了手腕。
“你还说不是撒谎?如果你不是真的得了病,为什么不敢亲我!”
“因为我已经厌倦你了。”
“是吗?那么王爷是有新欢?”
“是啊,是幼诗,我还是忘不了她。”
“好啊,妾身自此多了个姐妹一起侍奉王爷。既然如此,妾身即刻为王爷筹备纳彩之礼。”
“她不想做妾,要做就做王妃。”
“好啊,如此王爷可贬妾身为妾,将妹妹扶正为清王妃,自此臣妾尽力辅佐清王妃。”
“她不想见到你……”
“好啊,妾身可移居西苑为王府祈福,绝不叨扰王爷王妃。”
“只要你呆在王府一天,我们二人都不得自在,我写了放妻书,你自拿去。”
“好啊,那妾身即刻典当些珠宝嫁妆,买下王府边上的宅子,日日夜夜,年年岁岁,守着清王府,至死不渝!”
“殷临溪!”
“不要再撒谎了!你骗不来我,病痛和爱都是无法掩饰的!如果你想骗我你爱她,就不要一边对我说着狠话一边用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就不要在孙幼诗说话的时候不耐烦地打断她;就不要担心把痨病传染给我就不让我吃你碗里的虾;就不要只要我在场的地方眼睛就不自觉地瞟着我看!赵淮鹤,我早就看穿你了!”
他红了眼眶,“来人!把王妃拉出去,自此再不得靠近本王十步之内!”
“不,赵淮鹤!我要与你生同衾,死同丘。混账东西,放开我!”
我的双肘被侍卫钳制,双腿扑腾在空中,撕心裂肺,毫无体统之态。
我求他不要推开我,哭着手伸向他。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一手捂着口鼻,一手伸向我,像往空中要抓住什么,被困住的是我,而他的眼神更像是一只禁在命运囚笼中的白鹤。
太子没有放过他,命运也没有放过他。他最终还是病了,还是染上了痨病。痨病者,无药可医。
侍卫将我越拖越远,他的声音已然微不可闻。
“殷梨,我想吻你,抱你,可是我不能。因为我要你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都虞把一张薄薄的纸从窗户的缝隙递给我,“王妃,你便当这是王爷的心愿,你成全他吧。回殷府。”
我对着烛火看,放妻书。
“哗啦!”门外的锁打开了。
我把那张纸扔给了都虞,向赵淮鹤的寝殿奔去。
秉烛,的手掌和脸贴着他寝殿的窗纱,好像这样能再靠近他一点。
“赵淮鹤,睡了吗?”
“睡了。”
“你一定要我走,那好,我先回殷府。你别动气,安心养病,不然又要咳嗽了。你亦不必难过,肺痨未必那么快就死。如果世间的夫妻知道彼此要死,便和离,那世间就没有夫妻了。因为,每个人都要死啊!哈哈哈,嘿嘿嘿……不好笑哦?”
“赵淮鹤,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会找到那个缅甸神医!”
……
“赵淮鹤,我不要什么长命百岁,子孙满堂,我只要你。”
唠叨完,我便起身了,回头看那赵淮鹤的寝殿,殿内灯亮起,窗纱上细细的一滴泪痕,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神医
虽说我回了殷府,却是将赵淮鹤那劳什子的放妻书由都虞退还给他的。
放妻书我当然是不认的,却管不住两府上下的嘴,都说是我被孙幼诗气走的。我倒是不怕,在我一个通敌卖国之家的嫡女面前,这等闲言碎语不足挂齿。倒是赵淮鹤和孙幼诗,为了将我赶走,演了那么一出劣质的大戏,这下好了,我们三人,一个□□,一个弃妇,一个负心郎,全汴梁茶余饭后三个月的谈资也有了。赵淮鹤举着一盆脏水哗啦啦就往自己身上泼,就为了让我相信,他负了我,现在所有人都信了,唯独我不信。
回了殷府也好,我便大开拳脚,家丁上下三百八十三人,全被我支出府去,找一个叫须弥的南疆兽医。
“此人衣衫褴褛,形似乞人,应是游走于市井之中,却万不可怠慢,要恭敬给我请回府来!”
下人们齐声道,“是。”
于是,汴梁满街的殷府人,拉着贩夫走卒,乞人醉汉,毕恭毕敬问,“请问阁下可是南疆神医须弥?”
而我作为为数不多见过须弥的人,自是要亲自到大街上去找人。每一个有可能是须弥的乞丐,我都上前去拨开他泥垢的头发努力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