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的对,若父亲当时娶个门当户对干干净净的女子该多好。父亲说的也对,那时没有发现原来没有母亲自己照样可以活的好好的。自己年轻时以为这辈子除了母亲以外再不会娶旁人,后来才发现,谁都可以。
我对父亲的这番话深信不疑,喜欢只是一时冲动,合适才是地久天长。喜欢会变,合适才不会。大概年少时所有的情感都是冲动炽热不顾一切的吧,所以才酿成了往后日日煎熬的祸患,追悔莫及。
所以我很庆幸我自己是个不会炽热,不会冲动,不会因为年轻而不顾一切的人。我认为我和叶沐泽就是合适的,从目前来看,各方面都合适的不得了。
到了冬天的时候,母亲算是彻底熬不住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某天我终于得到了母亲的允准,可以进去看看她。
我进去看母亲的时候,当时屋子里只有一个叫婢女,叫忍冬的。
母亲咳嗽着叫忍冬出去。
我坐在母亲床边,问母亲:“娘,您为什么不让我来伺候您?您是不是因为讨厌父亲也一并讨厌我?您放心,我永远站在您这一边,我可以不姓萧,也可以不吃他们萧家的饭。”我真的是这么怀疑的,毕竟我和父亲长的那么像。
母亲的手干枯到根根手筋暴露无遗,她把手伸出来握着我的手,母亲说:“四娘,傻孩子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娘只是不想让你看见娘这幅病恹恹的模样,你就要嫁人了,万万不可沾染病气的。”
我点点头,摸着母亲僵尸一样的双手,心疼的想哭。满脑子都是母亲离我而去的画面。在这个世上我唯一有着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就要离我而去了。
我问母亲:“哥哥的死,跟父亲有关是吗?”
母亲因为虚弱,连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力气做出,母亲说:“跟你父亲无关。你不要多心。”
我说:“不对!不对!我明明听见娘跟父亲说,您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一定是父亲害死哥哥的。一定是!”
母亲暴怒,拧了我的胳膊,她的力气太小,我丝毫察觉不出疼痛,只感觉得出她的油尽灯枯的态势越来越严重。
母亲骂道:“混账!连娘的话也不听。你哥哥他是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的,与你父亲无关。我说的那些话全是气话,全是气话!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死你!”
我很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她说我胡说八道,可我说的话,句句都是她说过的。
我没有跟母亲争执,而是努力安抚她的情绪,我怕母亲动了气会加重病情。
母亲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闭上眼睛,额头上沁出大粒大粒的汗珠,她喘着粗气平复了好久才再次睁开虚弱的双眼。母亲说:“抱歉,四娘,我和你父亲没能给你一个和睦的家庭。不要恨你父亲,也不要恨我,谁都不要记恨。你还有很好的将来。你要听你父亲的话,他总不会害你的,跟在你父亲身边,他会护着你的。”
我不信却点了点头,将被角替母亲掖好:“娘,我谁都不记恨,我已经很幸福了。你要陪我久一点,好不好?”
母亲也微弱的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母亲的诺言是实现不了的。
终于,在刚过完年的时候,正月初十,母亲彻底离开了我。
母亲自从上次与父亲见过面,至死未曾再见过。
父亲是个凉薄的人,可我没想到,他可以凉薄到这种地步。他不让母亲葬入萧家祖坟,不把母亲的名字录入萧家族谱,更不把母亲的牌位供奉在萧家的祠堂。
我还看见父亲将一个密封的信封放进母亲棺内,然后他冷冷的吩咐管家:“秦氏遗言,死后宁愿曝尸荒野也决不葬入萧氏祖坟。其亡子秦之扬一并迁出萧家祖坟。”
父亲称母亲“秦氏”而非“萧秦氏”,一字之差就足以说明母亲已经不是萧家人了。父亲放入母亲棺内的信封,我猜大抵是一纸休书吧。
“父亲!”我喊住父亲,他已经将母亲遗体的安置权交给了管家,我害怕他真的会让母亲曝尸荒野,“父亲!母亲她再不让您喜欢,可她好歹做过您的妻子……您……母亲她好歹是您的妻子……”我这话说的真替母亲没底气。
父亲叹息一声:“三娘,你是该好好求求我。”
“来我书房一趟。”父亲丢下这句话时,我还迟疑在“三娘”二字当中。父亲连哥哥也不要了,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算是彻底断了。
第48章
我推开父亲书房的房门,比平时父亲问我书的时候更加战战兢兢。
父亲的书房与其说是个书房,不如说是父亲的房间。父亲的生活起居全都在这一个房间里。他不跟母亲住在一起。
父亲说,我该好好求求他,所以我按照他的要求来求他。
我不想,我恨他。可是除了求他,我别无选择。
“父亲,我求您了。求您别再折磨母亲了,她一定知道错了。”
父亲绕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我:“三娘,叶家那个小子,我不打算勉强你了。你要真不愿意,就算了吧。”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甚至突然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人要嫁。
父亲说:“年轻时候的事一定要考虑清楚,别像你母亲一样追悔莫及。”
可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问:“父亲,您是不是也同样后悔。曾经为了母亲走了那么多弯路,放弃了那么多东西,后来却发现母亲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悔不该当初的感觉是不是相当难受?”
父亲半晌不语,或许,他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回答我。
我跪下来仰视父亲脸上坚硬的表情:“父亲,求您善待母亲,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已经输的彻头彻尾了。”我喜欢下围棋,喜欢玩猪骨和羊拐,喜欢所有有趣的游戏,所以凡事也喜欢论个输赢。在我看来,的确是父亲赢了。
父亲笑了:“三娘,你真是个孩子。我担心叶家那小子照顾不了你,还是再找个机会,让你们相处相处吧。时间上确实是紧俏些,但父亲来想办法。你放心,你母亲……我不会让她暴尸荒野的。可是萧家已经容不下她了。”
——
父亲虽然薄情但他没有食言的习惯,父亲将哥哥的坟墓迁出萧家祖坟之后并着母亲的棺材一同送还给了母亲的娘家。
这样的奇耻大辱,母亲还是受了。
母亲走后的第五天,我跪在空荡荡的灵堂里替母亲守灵。这个家里,只有我自己在为母亲伤心。
我独自落泪之时,有个小小的影子投射在我身旁。
那个丫头模样的女孩,我看着眼熟,她拿了件斗篷替我穿上:“小姐,夜里冷,小心着凉。”
“你是……忍冬?”
“回小姐的话,是。”忍冬鼻子嘴巴冻得通红。
我问:“你怎么来了?我听家里的老妈子们说,凡是伺候过我娘的人,都遣出去了。”
“小姐,奴婢没有,我本来是老爷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因为家里无人加之伺候夫人的时间不长,才没被撵出去的。”
“哦。”我不知道这个忍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谢谢你替我在母亲跟前儿尽了孝道。”
忍冬忽然开始啜泣,可能怕人听见又哭得很压抑,她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夫人……夫人,实在是走的……”
我不自觉就在忍冬的话后面加了“冤枉”二字。
我揪住忍冬的袖子,让她别哭:“忍冬,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忍冬又断断续续啜泣了一会才止住哭泣,一个劲给我磕头:“小姐,求小姐饶命!饶命!”
“怎么回事!”
我气急败坏,极度不祥的预感,忍冬不断地欲言又止简直就像是一万只猫爪子在挠我的心脏。
我毫无克制的在寒冷冬天的漫漫长夜里冲着这个来跟我分享秘密的女孩嘶吼:“说啊!”
“我在夫人的药里,加了草乌头。日日喝着,时间久了会要命。”
“你混账!”我抬手给了忍冬一掌,打的她再次伏地痛哭。
忍冬爬起来又给我磕头:“小姐,小姐,奴婢也是不愿意的呀!”
我强忍着怒火,压低了声音骂道:“混账东西,不想再挨打的话,就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