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流水宴,绦红鞭炮纸,彩锦红花红轿子,席面早就备好了,唢呐声,吵吵嚷嚷的人声,近了,只等著新妇入门开席!怕照顾不周,王府特遣了仨管事来帮衬,就这还忙活不来,小乱中有著序,热热闹闹的,这一片天的白云,都要沾上喜气。
席间有几盏酒顾疏堂推不过,饮了,从头到尾欢喜盈面,总归此事是圆满了。劳碌整天,夜宴便由宰相及相夫人张罗罢,上了软轿,顾疏堂倦极阖眼,相府人声鼎沸,此处还能听著,他掀帘同轿外骑马诚哥儿说话,”富贵边上沾富贵,有容易的麽。”
“王爷,您累了,回府好好歇下罢。”诚哥儿淡声提醒,顾疏堂轻笑,“本王心裡这杆秤拿著呢。”帘一放,假寐不再言了。
软轿停在王府门前,守门狮子石雕威严可怖,月下冷冷淬著层寒霜,轿夫由侯门小童带去领赏钱,还未入府,就听得吵闹声,顾疏堂眉一皱,门开了,诚哥儿声沉沉如雷,“何人何事?”
侯门小童提灯一映,是王府护卫,两人擒著个丫头,另两人罗刹似的在前头,抱拳恭敬道:“王爷,是个丫头,在府后鬼鬼祟祟,被我等擒拿,正要将其驱赶。”
丫头?诚哥儿望向顾疏堂,见他拧眉问道:“哪个府上的丫头?”小棠儿没遇过大场面,推推搡搡间已红了眼,细声细气的答:“许府上的。”
话一出,顾疏堂心一沉,喝道:“可是你家夫人出了事?”小棠儿抬头,顾疏堂一瞧她泪盈盈一双眼,便知坏了事,推诚哥儿下马,揽著小棠儿上马,“叫上两列护卫。”
高头大马,很快消失于街尾,诚哥儿摇头歎气,哪个不长心的,怕是要丢了命哟,王爷心裡正藏著火呢。
沉清池于寺庙长至十岁,后随寺中慧通师父老友入世,是从未见过此等泼皮无赖,口口声称许青笙胞弟,却来者不善,一众人人手持棍棒,火把烈烈,真如罗刹。
若从前,无需多费力气,沉清池一人便收拾了他们,可如今,他连同他们纠缠的精力也无,“先生,帐房支些银钱给他们分了罢。”
谁想领头自称许青萍这人,蔑笑著,“谁稀得要你银钱,此宅本属我大哥,他死了,便归了我,账上银子,屋中装饰,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处置!”
沉清池面寒如霜,起了怒,一张面被月光映得惨白,捂著腰腹,“你!”
马蹄声急忽歇,直直闯入许府前院,顾疏堂沉下脸来,揽著小棠儿自马背跃下,眉心红痣给火光映得分明,接了随后诚哥儿掷来重鞭,鞭尾自青砖一甩,刺耳的破风声伴著冷笑,“不归他处置,归你不成?”
那抹眉心的红被映得忽明忽暗,抓著沉清池的眸,两列王府护卫紧跟其后,乌泱泱挤满了院落,全一副冷面,吓!
瞧顾疏堂一身锦缎软衣,执著腕子粗的重鞭,许青萍起了怯,却不甘心,纸做的老虎,只有气势而无内裡,“何、何人,管得著我家中事!”
不多说废话,顾疏堂下令,“几人私闯王府,意图不轨,捆了,送衙子去。”
许青萍瞪大了眸,还没出声便被铁做了的护卫捂住口鼻,通通给挟著上了马背!
第5章
一出闹剧,未到最盛,生生给顾疏堂截了,散了台。收了鞭,他让护卫散了,自己却没离去,下人们仍记得王爷上回动怒,皆垂著脑袋,小棠儿站在沉清池身侧,小声的唤他:“夫人。”她也惧这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做派来的。
绷紧的弦松下来,沉清池有些疲态,脸色柔下来,“多谢王爷解围,更深露重,饮盏茶再走罢。”沉清池独好竹尖做茶,扬州捎来的龙井,大半年,才消下那麽一点儿。
小棠儿新习茶艺,端著颗心怦怦跳,幸的,没出了丑。茶香萦绕鼻尖,顾疏堂怕贸然出言教沉清池不喜,抿了口茶水,倦极鬆懈禁不住,捂面打了个哈欠,眉宇厉色尽褪,少年朝气便蓬勃了。
“丞相嫁女……”沉清池轻声道,“长街都是鞭炮纸罢?”顾疏堂来了精神,忘了茶水滚烫,烫著舌尖,有些赧,将出口的话忘了,讷讷呆傻的,点了点头,只顾盯看沉清池。
沉清池给他瞧的甚不自在,他第一次见顾疏堂,是旧年冬,他不知许青笙同如此贵人交好,花厅遇著时以为是哪家小公子,后来许青笙告知,心裡著实吃了一惊。第一面,他便知顾疏堂的心思,只是猜不出此情从何而来,不知的东西没有底儿,才教人慌。
起身,小棠儿来搀他,“露重易著了凉,王爷饮了茶就回罢,映玉不远送。”
西游廊尾植了绿竹,小几上燃了烛火,风动竹响,有些冷意,簷上灯笼不大亮,昏昏的,顾疏堂瞧著沉清池进了西厢房,饮尽冷茶,缓缓起身。
眼瞧到了月底,王管事却不曾有信,沉清池心焦却也无力,倒是坊间传出消息,北域情况有变待查,朝中竟无一将堪任,龙颜大怒。丫头们们嘴巴閒不住,沉清池无意听来,晚膳时候问了小棠儿。
小棠儿是个老实的,一开始还不愿说,怕沉清池怪罪,又逼问了两句,才拧著张脸,鸡啄米似的点了头。
“这事儿终得落在平王头上啊。”沉清池朝小棠儿招手,“你过来。”
话传话,从小棠儿嘴裡,他倒也知晓个七七八八,常人揣摩不出圣心,他却不难猜出,坊间传得愈烈,平王便早一日出面,了了圣上这桩心事,何况,顾疏堂必须如此。
北域酷寒,游牧十几年来苦于节气,清苦劳碌,近年有了个能成事的主儿,虽触不及根基,却如蝇灭不尽,始终是圣上心中一根刺。
“夫人。”二人正说话,前院曹生领了封信,不待内院人通报,在内大门便嚷开,“王管事来信。”沉清池不必说,小棠儿跑过去,领了曹生攥著的信,交到他手裡头。
信上字不多,一纸堪堪写满。南方的纸笺与潮气,排列的规整小楷,细密的雨幕似要透过来,教沉清池喉腔发烫,他起身把信折好放回,“备轿,去王府。”
屋外响了一道雷,四月夜雨再平常不过,小棠儿担忧望著漆黑夜幕,“是。”跑出去叫人了。
顾疏堂早早食过晚膳,北房后是株合欢树,几十年了,未到花期,枝叶婆娑,沙沙作响,诚哥儿在屋顶,顾疏堂同他说话:“夜雨将至,还不下来做甚麽?”
夜风凉,诚哥儿吹风欢喜呢,一骨碌儿坐起来,“王爷,来人了。”
“谁?是魏总管?”
“不不。”人近了,簷下灯笼一映,明晃晃从轿裡出来的分明是沉清池,“是沉公子。”
轰隆,风卷不散乌云,雨落了。顾疏堂下床穿靴,一身雪白裡衣,发冠摘了,一头黑髮倾泻,柔软似水中浮萍,“去迎,莫让他淋了雨。”
匆忙的,诚哥儿给人迎了进来,小棠儿头一回进王府,怯怯跟在沉清池后头,由诚哥儿领去花厅,“咏真去给公子备茶,稍等。”退了出去。
一出花厅,迎面碰上顾疏堂,被他叫住,“把书房东西拿来。”诚哥儿一顿,“王爷。”
“去拿!”眉一横,顾疏堂乜他,丧气似的,“反正迟早要给他。”换了一副笑脸,进了花厅。
先发制人,顾疏堂笑道:“先饮杯热茶,什麽话待会儿再说。”
上好的雨前龙井,雨夜饮,别有一番滋味,一盏茶将尽时,顾疏堂示意诚哥儿,一精雕檀木盒捧到沉清池面前。
顾疏堂别过脸,淡淡的,“都在裡面了。”言罢他即起身,声音苦涩,“莫要大悲,否则我如何给你,亦能如何拿回。”许青笙的遗物,诚哥儿先王管事一步寻回,就在盒子裡。
风卷急雨,顾疏堂歎气,“明日上朝,咱们遂了皇兄的意罢。”
第6章
仁寿宫。
“孙嬷嬷,把膳房的枣泥酥拿来。”皇帝因在身边常常得见,小儿不常得见,每回来,梁太后都有许多话要说,“贞儿同母后用了晚膳再回府罢,膳房新入庖长,做的一手好扬州菜。”
她父亲官至翰林学士,在京中任职多年,事务繁忙,母亲身体不甚康健,匀不出心力顾她,孩时便由祖母抚养于扬州,多年对扬州菜念念不忘,厨子清一色扬州人,做得一手好扬州菜。
“真的?孩儿可要尝尝。”顾疏堂起了意,哄梁太后的欢喜,换下宫女手中花扇,有一没一的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