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回忆了一下打游戏时候听到的英语片段，解释道：“好像今天是某个传教士老婆的生日，他要给她唱歌。”
Zeming对宗教完全不感兴趣，但是唱歌还是可以听听的。
台上坐着一个中年男性白人，浅棕色头发，穿着格子套头毛衣，一双皮鞋擦得锃亮。他抱着吉他，开口是一把低沉磁性的好嗓子。
Zeming听不出他唱的歌词，只是觉得挺好听的。男人唱着歌，不时往台下右边角落深情张望。Zeming顺着他目光看去，一个身材矮小的亚裔女人双手放在身前，随着歌声轻微晃动着身子，想必就是他老婆。
“唉，真好啊……” Zeming轻轻地叹了一声，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听歌。
Li没有看唱歌的男人，甚至都不在意他唱什么，唱给谁听。他只是微笑地看着Zeming躺在椅子上。
冬日温柔的阳光一层一层铺进来，将Zeming的发梢染成金棕色，他的唇角微微翘起，仿佛十分享受。
Li忽然间觉得，他那颗流浪了二十多年的心在这一刻竟然悄悄地静了下来，只想好好地守在一个人身边。
一曲唱毕，Zeming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Li含笑注视着他的眉眼，他愣了一下，旋即展开一个温柔的笑。他指指窗外，说：“阳光这么好，咱们去外面坐坐吧。”
Li轻轻地回答：“好。”
两人找了学院外草坪上没人的一角，一屁股躺成两个“大”字。
“你以前在新加坡？” Zeming眯着眼睛看着无云的蓝天，阳光难得不那么刺眼。
“是。” Li 简单答道。他右手搭成一个凉棚假装遮挡阳光，目光却悄悄往Zeming身上飘。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Li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从Zeming身上移开视线。他的心砰砰跳着，左手离Zeming的手只有不到一寸，稍微伸伸手指就能碰到。可就是这么点距离，他觉得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遥远。他飘了那么久，那么远，好像突然间就在Zeming身上找到了家的感觉。从前就算是一个人他也哪儿都敢去，可是这个家，他却不敢轻易回了。
他不反感吧？不反感，对吧？Li回忆着之前的种种，脑子里一片混乱。
“新加坡和这儿比，有什么不同吗？” 阳光真的很舒服，Zeming干脆闭上了眼睛。
“这边租房规范多了。” Li使劲从混乱的脑子里摸出一点回答的条理。其实Zeming只是随便问问，可Li还是想认真地回答他每一个问题。
“之前新加坡有个房东不吃猪肉，也没告诉我，我不小心买了猪肉放进冰箱，第二天他就把我所有的行李扔出去了。” Li絮絮地说着，往日在新加坡的种种在脑海里却不甚分明了，好像他只能思考现在，只能思考眼前，“然后我拖着行李在超市里过了一夜……”
风很小，慢悠悠打着旋儿，偶尔能听到路人踩碎梧桐叶清脆的咔嚓声。
Li慢慢地说着，Zeming静静地听着。然后Zeming的呼吸悠长了起来，Li半撑起身子看他。
他睡着了吗？
Li看了他很久很久，然后深吸一口气，好像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似的，悄悄地，悄悄地勾上了他的手指。
☆、11
十二摒住了呼吸。
Li今天的嗓音有点沙哑，混着鼻音，浑身带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冷淡气息，可说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的指尖凉凉的。” Li说，“可是我觉得那里好像点着一把火，烧得我全身滚烫起来。”
Li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沉默了很久，久到十二都以为他不打算说了。
但是十二没有催，也不打算催他说。
很久之后，他喝了一大口咖啡，继续说道：“其实……”
那是12月14日，寒假第一天。
Li向来起得晚，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六点多就醒了，迷糊中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又怎么都记不起来。
他努力地撑起身子去捞床头柜上的手机，然后就看到了Zeming的消息：
【哥，今天有空？去海边玩玩吗？】
Li看了眼消息时间，瞬间就清醒了——2:41 am。
【你大晚上怎么不睡觉？？你想去我带你去。】
Zeming回复得很快，好像守在手机边似的。
【哈哈哈，放假修仙嘛。你下午有空吗？四点半去看夕阳。】
Li不知道这小子为啥突发奇想要去海边，冬天可不是个看海的好季节。不过他还是立马应了下来。
【好，四点半楼下等你。】
Li翻回床上，闭上眼躺了好久都毫无睡意，干脆起来打游戏。打了好几把却找不到一点手感，满脑子都是Zeming的消息。
这算是约会吗？Li翻来覆去地想，最后忍不住嘲笑自己像个大姑娘似的矫情。
下午，Li特地拾掇了一下才出门。他穿着最喜欢的一件黑色卫衣，就着后视镜抓了抓头发。Li本来想把头发固定一下，但平日里乱蓬蓬惯了怎么都整不出满意的造型，最后只能放弃。
Zeming站在楼下，背着平时的电脑包，好巧不巧地也穿着一身黑。
“哥！” 他笑得很灿烂，朝Li挥了挥手。
今天的海滩出乎意外的没有什么人。
远处海平面上的天空泛着橙红，往上渐渐过度成金黄和浅灰。一排黑点似的海鸟从逐渐下落的夕阳前飞过。
Li和Zeming站在沙滩上，远处的海豹摊着肥厚的肚皮，发出奇异的叫声。
“哥，我记得你说，你当时从新加坡到这里就是因为这片海吗？” Zeming双手背在脑后，问道。
“是啊。” Li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沙滩上坐了下来，“买车之后的一段时间经常来这里，后来就不常来了。”
“为什么？” Zeming放下书包，在他旁边坐下。
“这里确实很解压，但是呆久了就会觉得很寂寞，特别是黄昏的时候。” Li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自嘲说，“我一个人在外面快十年了，虽然早就该习惯，但是这种负面情绪能避免还是要避免嘛。”
Zeming好像有些不安：“那你现在还喜欢海吗？”
Li笑了笑，说：“喜欢啊，怎么了？” Zeming刚刚的神情让他想起了纪念品店初遇的时候。彼时两人还不认识，现在居然能像这样坐在一起看海，Li觉得命运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Zeming松了口气，又问：“那你现在觉得寂寞吗？”
有你在，怎么会寂寞？Li心想。不过此刻他更关心的是眼前这个明显十分局促的少年。
Li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Zeming也转了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海风若有似无地吹起Li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Zeming抬起手，将他的额发撩开。
“有心事吗？” Li觉得Zeming今天状态有些不太对，抓住他的手腕问道。
Zeming喉咙紧了紧，把手挣脱开来，然后将书包拎到身边，从包里掏出一小盒蛋糕放在二人中间。
他低着头盯着蛋糕，声音很轻：“Li，生日快乐。” 他罕见地叫了他的名字。
“我没有车所以只能去附近超市买了一个，你……”
他还没说完，Li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Zeming惊讶地抬起头，看到Li眼中似乎翻腾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你……你知道我……”
Li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力气也很大，Zeming能感受到他的手心微微冒汗，好像在十分艰难地纠结着力道，很想用力又不敢用力。
Zeming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其实那天下午，我没睡着……”
Li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就这样微微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然后他珍惜地用双手拿起蛋糕放到一边，小心地挪近Zeming，继续呆呆地抓着他的手，动作笨拙。
“噗……” Zeming看着这样的Li，突然笑了起来，打趣道，“哥你傻了？”
下一刻，Li轻轻地将他搂进了怀里，声音沙哑：“嗯，我傻了。”
“我傻了。”
Li喃喃地在Zeming耳边重复着这句话。Li的身体在感受到Zeming环上他的后背之后僵硬了片刻，然后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
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星月悬空，在太平洋上投下点点光芒。冰冷的海风夹杂着水汽拂面而来，两个人紧紧拥抱着的身体却无比滚烫。
“哥，该回家了。” Zeming揉着他的乱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