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不才+番外(28)
章兴业摇头晃脑地抚须一笑,“本官出来时,丞相还在皇上的御书房里呢。想必有事商讨,你且再等一等,应当快出来了。”
临修连连鞠躬应声,“诶,这就好。多谢大人相告,免去小的心中焦虑。”
章兴业说了声“无妨”,嘴里嘟囔了句不知什么玩意儿,便乘了自家轿子走了。
临修离得近,耳力又好,听得一清二楚:这陈侍郎老大不小的人,终于要成婚了。
先皇膝下子女只寥寥几个,明德公主乃是老来女,与当今圣上更是一母同胞,自小娇宠却未被宠坏,且自请为先皇仙逝守孝三年有余。
由此,公主的亲事便耽搁下来了。耗到今日,明德公主竟已双十有二了。
临修细细想来,许是圣上在和大人讨论与公主的婚事罢,他只管等着便是。
第23章 九月。御书房请婚
23.
御书房内,进门两手边摆着足有人高的卷云如意细口广身花瓶,里面插着大束紫竹。瓶身后面具都贴着字画,一幅龙飞凤舞的章草小字,摹的是张千的《新亭记》;一幅行云流水的行书大字,摹的是杜白的忧国诗,皆为皇上亲笔。
“参见皇上。”陈三境走到御书房中央,距皇上书桌六尺处,双手托举于头顶,深深一揖。
“陈爱卿来啦。”
庆嘉帝年纪与陈三境相仿,两人私交近十年,不可谓感情不深厚,“你也知道,今日只是谈谈你与明儿的婚事,不必拘谨,坐吧。”
陈三境沉着点头,扫了眼那熟悉的檀木椅面,一言不发地坐下:
唔……为什么今日御书房里没有备软垫?
作为皇上亲信的陈侍郎,早便坐惯了软垫。
这些个做奴才的,真是愈发疏忽了。
“陈爱卿,不知你可想过何时迎娶明儿?”
皇帝爽朗地笑一声,将手里的奏折随手扔在沉香木漆桌上,雍然起身,绕行过去,落座于陈三境对面。
怪哉,皇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他娶公主的念头,此时这般发问,想是房内有人偷听。
难道是公主身边的那个……阿罗?
陈大人入仕七年,深谙含沙射影之道,“公主容姿绰约,蕙心纨质,微臣自然希望水到渠成尔。”
皇帝还未答话。
“呵!”
却听万马齐喑的屏风后传来一声极尖儿的冷笑,须臾间,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走出来。诚然堪当容姿卓然四字,但比起那日的青衣美貌侍婢,稍有不及后者眉眼神韵。
明德笼袖立于陈三境三尺外,似笑非笑道,“真是多谢陈大人美誉,明德何德何能当得起大人你的青睐?”
陈三境充耳不闻,只弓腰起身低头面对皇上,不反驳也不继续赞扬。
皇上装模作样地厉声制止明德,却还是让明德说完反讽陈三境的话。
陈三境心里记挂着公主的侍婢,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堪。左思右想后,他看向身前钗环满头、穿着打扮雍容华贵的明德,淡声问道:
“不知公主愿不愿意下嫁微臣?”
明德狠狠地剐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不愿意。”
于是陈三境认真起身,朝着刚坐下的皇帝又垂首跪下了:
“启禀皇上……臣,有罪。”
朝廷新贵,一鼓作气,竟只憋了这几个字出来。
皇帝诧异地将手里的盖碗茶放回桌子上去,正要扶他起来说话。
陈三境却觉得丢人得很,于是他再接再励道:“臣……”
好罢,他要破罐子破摔了:
“皇上,公主身边有一名唤作阿罗的侍女,心仪臣已久,臣近日为此辗转难眠。今日公主既不愿下嫁,微臣斗胆,求皇上赐婚。”
这下好了,皇上心中也定然觉得他是个好色之徒。他想。
实则不然,他,他只是想要成全那个痴情女子……此番全然是他心地善良,为民请命所致。
皇帝先是心里错愕一阵,这和他原先预想的情况不大一样。原本,陈三境应该在他面前奋力求娶明德,怎么忽然转了性看上了阿罗?
静悄悄的御书房里,只见皇帝面色冷如寒霜地又把檀木桌上孤零零颤巍巍的青花茶碗端起来,“哦?”
“求皇上恩准……臣今生必然甘愿为大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话是自个儿从嘴边跑出来的……
陈三境心里愈发唾弃自己,瞧瞧,这般誓言,却是为了个女人……竟然就只为了个好看些许的女人!
是他色令智昏、鬼迷心窍。
“若是朕……不准呢?”
庆嘉帝轻轻将茶盖儿放回茶碗头顶,发出一声暗沉的陶瓷碰撞的“啪嗒”声。
陈三境被这些微的声响刺得心里一沉,蹙眉抿唇正要回话。
他双手交叠置于地上,额头只略高手掌两寸,心中认真盘算这还要如何表表忠心才能请到皇上赐婚。
听他这一番剖白,素来未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明德当真是哑口无言。
但很快她又找到了新的能够挤兑的言语:
“只可惜本宫的阿罗……已经二十五岁期满,自请出宫嫁人去了。”
皇帝心里一沉,却只蹙几下眉,并未说什么。
陈三境错愕地撑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明德。他张了张嘴,不晓得说什么好,嗓子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说不出话来。
三人聚在御书房里,沉默极了,沉重极了。
庆嘉帝沉默,陈大人沉重。
“不可能。”陈三境压了压喉咙,干瘪又沙哑地否定她。
明德嗤笑一声:“陈大人当真自信,不信你便找找她。”
陈三境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恍惚间便断了,连日来笼罩在心头脑后的阴影乌云终于消失了。
他想畅快地吐口气,却很快敛眉收唇。
他摸了摸胸前,钝钝地窒息感,那里像是有颗几百斤重的巨石狠狠砸下来,直把他砸蔫了。
他点点头,表示会去找。
而后他又转头朝向皇帝抱拳道:“皇上,微臣先告退了。”
陈三境朝御书房外走了两步,但他又停下了。
他缓慢又机械地转身,弓腰问明德:
“公主,您知不知道……”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她……跑去嫁给谁了?”
明德却转过身,看也不想看他的样子,凛然扬头居高临下道:
“本宫如何得知!”
陈三境躬身一揖,“那微臣又先行告退了。”
*
临修在宫门外头已然是“望穿秋水,等一不归人”的模样了,终于看见自家大人远远朝宫外走来了。
只是大人这姿势甚是奇怪……待得陈三境走近些,临修这才惊讶地看着他家相爷,竟是同手同脚走过来的?!
他今日真真是怕了,大人着实一副不太健康的样子。
于是他赶紧上前搀扶着,嘴里挑了个话题起来想要讨好一番,谁知却将马屁拍在马蹄上:
“大人,先前您让临修思考的问题,临修已经想出来啦!”
陈三境脑里一片空白,心道:什么问题?
“公主心地良善,气度卓然,华贵又漂亮着,自然得您喜欢!”
陈三境:呸!
临修见相爷没认同也没反驳,心知不妙,便没再往下拍马蹄去。且大人面色实在说不上好,他心想着是否要请个郎中来府里看一看。
两人一路上也甚少交流,直奔府里去了。
陈三境却由此想起了十一年前的一桩陈年旧事。
*
十一年前,国号元启第三十九年,先帝尚且还在世,但晚年的他一心求道,荒废政治,朝堂之上,奸相刘尚当道,顷刻间而风云变。
那年的陈三境还不叫陈三境,他还只是奸相刘尚家养的死士,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十七;不通世故情理,只知活命足矣。
他每天的生活大概就是去练武场练武,和死士堆里几百个弟兄对打,不断练习刀枪剑戟棍等等。偶尔十几个弟兄被叫出去做任务,偷东西,杀人,他都干过。
他是众多弟兄里是最小的一个,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可能武艺比不上前面的哥哥们,但轻功他确实当属第一。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接到了一个这样的任务——夜探皇宫。
无父无母,从小养在荒郊野外的练武场里,除了杀人和偷东西,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他根本也无从知道,夜探皇宫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