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不才+番外(27)
他自我唾弃式地又是蹙紧了眉,又是长叹一口气,暗骂自己“简直色、欲熏心”!
一番不知所谓的做派后,陈三境心情复杂地理一理衣衫,好像说服了自己一般,终于畅快地出去与之会面。
那女子分外惊喜地转过身来,立展笑颜,双眸亮得唬人。
她甫一福身,稍稍正色:
“陈大人……阿罗知道今日唐突,但还是想亲自来得大人一句话。”
女子的犹豫娇羞全数陈列词句间,入耳难忘。
“你问。”
朝廷新贵陈侍郎一袭紫色官服,头顶秉一只白玉冠,面色淡淡,芝兰玉树,当之无愧也。
只见那侍婢原本负手而立,此时十分优柔寡断地将手从背后拿出来,手里赫然有一个藕荷色荷包。
她缓缓地,珍重地朝陈三境递过来:
“不,不知陈大人可否……”
这样明艳动人、热情如火的女子,竟也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时候。
陈三境立时顿了顿,随即满脸不耐地蹙眉看她,如花美人微微低头,身体因为紧张而轻颤,面颊一片绯红,藕荷色荷包被她颤巍巍地捏在细白的手里。
良久,他面无表情地回应:
“果然,当真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身前女子震惊地抬头看他,面红耳赤间,羞臊和怒意一同涌上来,她紧紧追着他的眼神问道:
“……不知羞耻?”
尾音上扬,这很明显是一个疑问句。
可陈三境听不懂她的语气。他不懂,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他已经把话说得这样直白,难道非要受他一番羞辱才肯断了心思吗!
于是他转头认真又直白地对上她的眼神。
只见此女自嘲似地勾了勾嘴角,依然紧盯他的双眸,端的是十分大胆、极其挑衅的口气:
“愿闻其详。不知陈大人对这四字作何解?”
陈三境听完,心道这女子实在厚脸皮。于是他收起折扇,不想再给她留最后的颜面:
“宫里槐树下,本官已经拒绝你的求欢,是也?”
那侍婢听了求欢二字,竟还是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他讽刺地笑了笑,便清楚地迎上女子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
“每当我升官,你动作倒还挺迅速的?”
说到这里,这女子垂头闭眸,却还是倔强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陈三境不知道这侍婢究竟在倔什么,又有什么可倔的,难道他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陈大人升了官,学会了色厉内荏:
“你自去想罢!这‘不知羞耻’四字与你,配是不配。”
这句话落地,海棠树下,落针可闻。
而后,他眼前的姑娘终于动了。
那倔姑娘缓缓抬起头,红唇紧抿,一双漂亮的秋水眸里盈了一层朦胧的雾,愈发晶莹。
忽然,这女子含着泪光勾唇一笑,却与方才的味道截然不同。
方才勾唇,讥讽居多;现下勾唇,却……
他倏地有些后悔,胸肺处一窒。他好像……不该跟女子说这样狠毒的话,忒没风度了些。
可这女子也着实缠人,他实在是饱受其扰。是时行这般事,应当是可以得到谅解的。
他转念又想到,明德公主还被这女子蒙在鼓里,视其为亲姊妹,更是对这女子宠爱有加!
反正日后他自会与明德成婚,此时铲除她身边一个不甚忠心的媚俗丫鬟,大抵没甚所谓。
他正晃神思索为何他心里总有些沉重感时,这个女子总算开口说话了。
“小女子不才……未得大人青睐。”
这是第一句,女子说得断断续续,夹杂着哭音。
陈三境仔细听她说话,明明还是细软的女声,明明能察觉出微弱的哭音……可他却觉得,用振聋发聩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不自觉地转身正视这个大胆婢女,竟对她后面的话来了兴趣。
只见阿罗随手将手里的荷包扔在海棠树下,那荷包便自此埋了一小半截儿在土里。
他再听她开口说话,声音已经再没有先前的哭音,只剩下随风而起的释然:
“扰大人良久……大人勿怪。”
“陈大人,您不懂阿罗的意思,但阿罗明白您的意思了。从此天涯海角再见。哈。”
刹那间,风起,女子头顶的秋海棠漱漱而落,竟浇了满头,美煞哉。
而后这婢子极妥帖地一福身,恁是做足了礼节才离去。
这一天夜里,陈大人二十七年光阴里,头一回辗转难眠。
*
九月初七这日,晴空万里,日头极好。距离那个叫阿罗的貌美婢女来他府上……表白,已过了月余。
这一个月,陈三境过得极为不好。
夜夜辗转难眠不说,即便睡着了,梦里却还隐隐可见那女子身影!他当真看透了自己——到底也不过是个色迷心窍的好色之徒!
天还黝黑着,他最是信任的小厮临修就来服侍他起床穿衣。
“大人,昨儿夜里还是睡不好吗?”临修的臂弯里着陈三境的官服,担忧地问,“可是近日太忙,没休息得当的缘故?”
陈三境只穿着一身中衣立于脸盆架子前,幽幽洗了把脸,没出声回应。
临修早便习惯了自家老爷做派,于是他另外挑了个话头:
“明日便是皇上下旨赐婚的日子,咱们府里便得准备迎娶公主的事了,那大殷的二皇子虎视眈眈,您可别小瞧他去……”
临修的话还没说完,陈三境便自顾自地去了卧房前厅用早饭。
吃了两口,却觉得寡淡极了。他终于闷声朝身后追来的临修问话了。
“临修,”陈三境眉目前微有些茫然,“你说……明德好是不好?”
临修整理官服的手顿了顿,试探般地回答道:“公主自然是好的,何况……您一直喜欢公主啊。”
“……临修,”陈三境沉默半晌,这才出声道,“为我更衣罢。”
他转身看着窗外……外面好大一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那是他刚来京都的那一年亲手种下的。
自此,往些年从未放在心上的记忆在脑海里纷至沓来。
但他没作何反应,只是任由临修为他套上官服。
大人竟然没有自称本官……临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觉得……今天的大人,好悲伤呀。
穿好官服,坐上马车,陈三境环视一圈,朝外头问道,“临修,我的暖炉呢?就是外面总套了一个绣着绿竹的暖炉套的那个?”
“大人,如今才九月呢……往日里不是腊月里才添暖手的物事吗?”
“也罢。”复又合上帷帘,陈三境遂闭目养神去。
马车一路悠然,颠簸甚少,不一会儿便稳稳地停在侧方宫门外,此时天还未亮。
黑沉沉的雾色里,陈三境没让临修搀扶,自己跳下了车,从午门旁侧的门入了宫。
临修站在原地抓耳挠腮,饶是想不通:
九月的天里没备暖炉……大人居然生他气了!
这……竟然也能生气?
难道九月里的大人怕冷吗?
莫非……是得了病罢……
正待临修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时,他家老爷竟又辗转回来了!不怕误了上朝奏事的时辰吗?
他家大人幽幽地喊他一声:“临修……你且在这里思索一番,本官喜欢公主什么。”
临修:这一声喊得……活像个怨妇。
“若是本相下朝回来之时你还没想出来,就按府里规矩处置你。”
临修:……分明是个恶妇。
*
过了一个时辰,陈三境还没出得宫来。
临修松了口气,将马车赶至不打眼的角落里停下,坐在车外继续冥思苦想。
他不知道大人今日为何让他思虑这些没甚头脑的事,也不敢问,反正也不算是个难题。
又过了半个时辰,各式探讨声四起,原是陆陆续续有各位大人从宫门处出来。
临修如往常一样下车等候大人。
人走了一半,他没见着大人的人影儿。
他朝前走了几步,希望大人眼神好些,能轻易找到他。
不消多时,宫门前只剩下三两个人还在往外走,他家大人还不见人影。
等宫里出来最后一位大人,却是礼部尚书章兴业大人。
“章大人,请留步。”临修等不得了,他弯腰上前拦住章大人,“章大人,奴才冒失了。只是大人还不曾出得宫来,心中着急,这才来问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