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将军冲喜以后(7)
“想什么呢,小姑娘。”
赵叶璧抬头去看,发现正是原来离着她十来步远的那位胜过廖如冰的姑娘。
姑娘满面春风,冲她笑得和善,将手里的袄裙塞到她怀里,道:“瞅你半天了,这衣服衬你,你比她好看多了。”
“她”指的是廖如冰。
赵叶璧有些惶恐,下意识想推托却没成,不安地道:“谢谢这位姐姐,只是......”
姑娘拍拍她的手,说:“这件尺寸不合我身,我就是想搓搓她的锐气。安心,你穿正好。”
说罢,她也转身离去。
赵叶璧抱着妃色袄裙立了一会,直到兰素来寻她。
玲珑阁有三层,女式成衣在二楼,布料什么的则在一楼,方才兰素下楼去买了些新布,没有看见廖如冰这事。
兰素见赵叶璧环抱着一件衣裳,小脑袋埋在里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可爱样子,不禁笑道:“夫人这是挑到什么好的了?”
“啊!兰素,你瞧这件。”
赵叶璧提起裙子放在胸前,妃色明艳,衬得她仍有些苍白的病容显出几分血色,整个人都亮丽起来。
兰素眼里也绽出亮光,忙称好看。
结账付款时,掌柜说赵叶璧的衣服都有人代为买下。
兰素吃惊地看看赵叶璧,赵叶璧张了张嘴,十分意外。
城郊,蔺家马场。
梧州府四面环山,少有平原。
这块城郊占地最大的平地是属于皇商蔺家的跑马场,精心饲养着上千匹贡马。
蔺洛元好在晡时[1]吃上一碗必品斋的猪脚粉,这日仆人给他端了粉,他拨弄两筷子,心里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人来了吗?”
“回少东家,还没呢。”
蔺来顺垂着头侍立在旁,小心地瞟瞟坐立不安的蔺洛元,心道真是奇了,不到一株香的时光少东家都问三四遍了,今日来的这位到底是什么名头,能让素来稳重的少东家这般紧张。
要知道,便是朝中二品钦差大人来时,少东家也是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模样,蔺来顺不禁驽驽嘴,心里一阵得意。
“罢了,我亲自去门口等着。”蔺洛元叹了口气,把筷子放下,站起身来就朝外走。
蔺来顺看了一眼桌上的粉,满满当当似是没动过。
吕辛荣孤身一人骑着高头的乌骓马,单手牵着缰绳,背如韧竹挺得笔直,马蹄踢踏几声稳稳立住。
他微抬起头,但见烫金的匾额挂在高门之上,写着四个大字“蔺家马场”。
门下站着几人,为首的蔺洛元敛住神色,拱手道:“吕将军!”
吕辛荣看他一眼,轻轻颔首,翻身下马。
蔺来顺要去牵吕辛荣的马,他对吕辛荣究竟是怎样厉害的角色知之甚少,但却对那匹乌骓马两眼放光。
那毛色如同上品的黑缎子泛着油光,四只马蹄却是雪白雪白的,仿佛踏在云上踩在雪里。
吕辛荣避开蔺来顺,冷淡道:“你碰不得,她性子烈。”
蔺洛元也爱马,笑道:“早就听闻吕将军的踏雪是名马,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吕辛荣自己牵着踏雪随蔺洛元进去,看了一圈马场里的马,在一处马厩前停住。
蔺洛元会意遣开仆从,低声问道:“将军觉得这次的如何?”
“极好。”吕辛荣薄唇轻启,他目光停留在蔺洛元脸上,不给他一丝回绝的余地,“我,再要一百匹矮脚马。”
矮脚马是梧州特产,亦是蔺家马场贡马里最出色的一支马种,体格小却关节强壮,性情温顺而聪敏。
特别善于负重和山地驮运。
“不是摄政王的意思?”蔺洛元敏锐地察觉出不对,皱眉追问道。
吕辛荣目光极冷,看得蔺洛元直觉得那好似一把刀正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着自己。
“不是。”
蔺洛元感觉冷汗直冒,摄政王是熘国的无冕之王,十五年前东宫太子被废,十二年前皇帝一夜重病卧床不起,自此后摄政王吕毅代执朝政到如今。
而吕辛荣正是摄政王唯一的养子......
“那,此事摄政王可否知晓?”
吕辛荣从草垛掬起一捧草料,马厩里的马凑了上来,同他十分亲昵。
“不知。”
这夜,赵叶璧没有等到吕辛荣回来,她喜滋滋泡了个药浴后,将白日里的衣服翻来覆去地摩挲,她喜欢极了,只恨不能抱着睡觉。
赵叶璧将衣服都展平挂好,爬到床上躺下。
高兴了一会,忧愁又渐渐爬上了她的心头。一想到自己沾了将军的光过着舒服日子,而家里的爹爹却病得那样严重,赵叶璧便觉得心里绞着疼。
也不知道主母她们有没有把卖自己的钱用在爹爹身上,大姐怎么会那样没心没肺......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白日里那位泼辣的姑娘,她还没问人家名字呢,也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碰上让她好好道个谢。
兰素见她蹙着眉不声不响地躺着,悄悄剪了蜡烛心,轻声道:“夫人睡吧,明儿还要吃宴的。”
*
知府宴请应在晚上,赵叶璧从睁开眼便忐忑不安,将衣裳试来试去不知穿哪件得体,又拉住兰素问她有什么要紧礼数。
兰素不过是别院的丫鬟,问得细了也讲不出来,只能安慰她急不得。
赵叶璧知道勉强不来,叹着气走到黄花梨桌边坐定,托着腮,小声嘟囔道:“若是不去该多好。”
兰素笑道:“这是好事,跟着将军多有面儿呀。”
“我害怕……”
赵叶璧的脸埋在手掌里,兰素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甜丝丝软糯糯的一句,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夫人虽为将军侧室,却是从小门户里嫁来的,身上全无骄矜之气,待她不像奴仆倒像是大姐姐一般,让她心里暖暖的。
兰素作为贴身的婢女,夜里要守在卧室边上的耳房随时等候吩咐,这都好几天了,那边夜里静悄悄的,亦不见将军陪夫人回门,想来是不怎么得意这位夫人。
可怜夫人家里人不疼不爱,到了将军身边仍然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也难怪夫人心生忧虑谨小慎微。
兰素想起第一晚吕将军并未处罚她,说:“其实将军未必有传闻中那么可怕,他是冷淡了些,但对夫人还是好的。”
赵叶璧不怕吕辛荣冷淡,爹爹病得糊里糊涂,她的婚事本就捏在主母手里,没被主母随便指人嫁了已经算幸事,能嫁给将军这样的地位,往后吃穿不愁更是意外之喜。
只是她总觉得将军喜怒不定又琢磨不透,悬着一颗心生怕哪天做错了什么惹得大祸临头。
她是浮萍一枚,对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而言,又有什么可顾及的呢。
“也不知将军何时来接。”
赵叶璧向窗外张望,昨夜又是一场鹅毛大雪,天越来越冷,雪越积越厚,怕是得等到来年开春才能化去。
直到天边朦胧得染上火烧的颜色,吕辛荣才回来。
他身上穿了玄色的甲,行走间雪片扑簌落下。
赵叶璧从窗里看到他,忙起身给他拉开门,带着铁器特殊气味的寒冷的风一下子席卷而来。
“啊啾!”领子口被灌了冷风的赵叶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看着吕辛荣。
吕辛荣径直走进来,将甲衣脱下换上常服,道:“你收拾好了吗?”
赵叶璧的头发还要再理一下,她慌张答道:“还差一点。”
说罢,赶紧坐在铜镜前让兰素给她绾发。
铜镜里倒映出吕辛荣的身姿,他正探出手指拨弄着赵叶璧挂起的衣裳,只见他停在那件妃色绣白梅的袄裙前,转过头问赵叶璧:“怎么不穿这件?”
赵叶璧紧张地对上镜子里那双眼,弱着声说:“那原是知府大小姐看中的……”
然后便将玲珑阁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来,末了指了指身上水青色的衣裳说:“赴知府的宴,还是不要穿那件的好,我身上这件也挺好看的。”
吕辛荣却难得地笑了,弯起的凤目中透着自负的无所顾忌,将妃色那件拎起来,道:“无妨,换上。”
赵叶璧回头看他,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动着,在得罪眼前的将军和未来廖如冰给她们家穿小鞋里左右摇摆。
吕辛荣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赵叶璧吞吞口水,还是选择了当下先保住命再说。
换上妃色袄裙的赵叶璧轻轻转动裙摆,半垂至腰的长发同保暖却轻薄的裙衫相衬相映,似开到盛时的虞美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