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番外(6)
但在这数九寒冬里唯有那么一处桃花源,便是我的永安宫。
皇上不来永安宫,我带着一岁半的珏儿在永安宫里活得可谓风生水起,今儿扎个宫灯,明儿绑个秋千,把永安宫彻底闹了个底朝天。
可我却忘了乐极易生悲的道理,在我乐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太后宫里传来了懿旨。
十三
午后酣畅淋漓地落了一场雨,太后宫里点着袅袅檀香,我怀着万分忐忑的心迈入殿内。
太后挥了挥手清退了左右,我一看这架势终于开始反思自己这些日子是否太过肆意,太后莫不是要动私刑?
太后的面容在檀香轻雾中隐隐看不真切,只是她久久不语实让我坐立难安,想起翠心再三叮嘱我要沉住气,我便使劲耐着性子等太后开口。
可这沉默是否也太过长久了?
「鸿嘉三十六年,哀家十八岁,几经波折终于如愿嫁给了那个扬鞭策马逗我顽笑的少年郎,甫一入府便是专房之宠。」
太后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在檀香中缓缓飘荡,显得些许不真实。
我一时愣住,太后今日怎地不教训我反而和我谈起陈年旧事了?
「鸿嘉三十八年,五王夺嫡何其惨烈,先皇被人构陷幽禁太子府,哀家也失去了腹中已有三月的孩儿,先皇一夜之间性情大变,自此鲜少言语,唯有对着哀家才肯倾诉一二,那个冬天太过灰暗凄寒,哀家至今难忘。」
「鸿嘉四十二年,哀家诞下了皇帝,先皇眸中难得有了一抹喜色。」
「鸿嘉四十三年,先皇韬光养晦五年,终于登上了至尊之位,那日先皇拉着哀家的手道一切皆过去了,从此便是柳暗花明。」
「然而帝王之路何其艰难,身不由己的事情何其寻常。为了江山稳固,他不得不立了韩皇后,不得不立了先太子,又不得不将我们母子掩在身后,尽力做好他们口中的明君。」
「可是他们终究连那最后一点安宁都不愿给哀家,韩齐两家联姻,朝堂之上妄想只手撑天。如此退无可退,哀家与先皇用了四年,终是扶皇帝登上帝位。」
太后用平淡而轻缓的语气将往日那些明争暗斗轻巧掩过。
我咽了咽口水,齐家以前确实有些招摇了。
「哀家盛宠几十年与先皇恩爱两不疑,却忘了他的儿子自然是像他的,情之既起必是一往而深,纵使哀家不喜你那被娇纵坏了的性子,也憎恶你们齐家曾经明枪暗箭地针对皇帝,但是哀家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如他父皇那般怅怅不乐地走完他的帝王之路,他既钟情你,哀家便与他共担这前朝后宫的风风雨雨便是了。」
我终于看清了太后略带憔悴的面容,却听不明白太后最后那一席话是何意思。
钟情于我?
太后看着我一脸茫然不知所谓,忍不住扶额叹息,
「哀家这是做了什么孽,自己的儿子竟是喜欢上一个傻子。」
我顿时倍感委屈,太后怎么骂人呢。我如何就成了傻子,这不是冤枉死我了吗,那个狗头皇上明明说过要报复我,并不喜欢我,如今太后执意说他钟情于我,我怎能不疑惑。
「哀家知道他素日里与你多有口舌之争,因他喜欢上一个本不该喜欢的姑娘,他更怕戳破了这层心事,那个他本不该喜欢的姑娘并不喜欢他啊。」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的脸「唰」地红到了耳尖。
「禀太后,皇上驾到。」
殿外太后贴身的佳姑姑通传的声音遥遥传入殿内。
「瞧瞧,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担心成这样,这么快便赶到哀家这儿来了。」
太后轻笑了一声,我便循声望向匆匆踏门而入的皇上。
斜阳暖光中,那一袭庄重的黄龙玄底龙袍反而显得柔和而温暖,他虽面色清冷,可难掩眸中的急色,他朝我走来,风姿俊逸气质不凡。
是了,打我第一次见他,我的皇上便这般好看呢。
皇上把我从太后宫里捞出来后,一路上脸色颇为严肃。
一是太后并不肯告诉他召我来所为何事,惹他一肚子的疑惑;二是我没皮没脸地一路望着他笑得莫名其妙,他若再不严肃些,总觉得我像是调戏良家妇男的泼皮无赖。
这得赖我,我实在压不住内心喷薄而出的欢喜。
这个面冷心热脸皮薄的皇上,果然是喜欢我的!
可我并未能乐呵多久,一推开永安宫的宫门,满院飘着的丝绸风筝,四处绑着的秋千花束,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还有院中一个华丽的走马灯转来转去十分扎眼,这一片繁花似锦看上去比过年还要热闹欢腾几分,皇上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朕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倒是过得很自在啊。」
我一看这可不就拐着弯说我心里没他,不大乐意了嘛。
太后果然诚不我欺,我心里暗暗搓掌。
但他这就误会了,我纵使心里眼里脑里满都是他,该乐呵的我也得乐呵啊。
「这,这都是珏儿,他想您想得整日哭啼啼的,嫔妾只能多花些心思哄哄他,您来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自然用不上了。」
我一边当机立断一股脑儿把错全堆到珏儿头上,一边十分不屑且嫌弃地踢了踢院中的走马灯以示我的赤诚之心。
在我皇上面前,再漂亮的灯都得黯然失色!
「是吗?」
皇上眼风迅速扫到珏儿,却见那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此刻掰着半块太师糕吃得津津有味,他那月余未见的父皇在他心里显然不如那糕上的一粒芝麻来得香甜。
怪我,都怪我,怪我没能居安思危提前教好他见着父皇怎么泪汪汪地扮相思。
我眼见着皇上脸上倒不再是青白交替,而是五颜六色好不精彩,使劲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解救我的珏儿。
有了!
我二话不说拉着皇上就往内室而去。
「你做什么!」皇上被我拉得踉踉跄跄地进了屋,已有三分恼意。
「儿子不好,咱们生个女儿啊!」
我脆生生地应道。
十四
但我的狗头皇上虽然生得好看,可脾气实在说不上好。
我已然十分努力地想给他生个女儿,但是女儿也不是随便便能得的,种个冬瓜还得等一轮春秋呢。
然而皇上丝毫不顾我的据理力争,第二日一大早便着人将我院中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什收拾了个一干二净。
「这,这个不许碰。」
我看着自己最爱的飞燕纸鸢被那小太监拿着要走,顿时一阵肝儿疼。
背手而立的皇上转头示意了一下那个被我眼神吓得不敢动弹的小太监,小太监当机立断毫不留情地夺了纸鸢去。
「生活一定要这般艰难吗?」
我真的真的要生气了,已作出了威胁的语气。
「这后宫生活确实艰难啊。」
皇上「啧啧」了两声,极其不要脸地凑到了我面前点了点头。
这是喜欢我吗?我一刹那的怀疑,哪有人非得夺所爱之人的所爱呢?
我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挥出一拳的惯性,我怕一拳挥过去我齐家老小又要浩浩荡荡奔向苦寒之地。
「有陛下在,不难。」
我想起太后的叮嘱,要反其道而行,便在他凑过来的脸上「啵」地亲了一口,更是拿出哄珏儿的语气柔声细语道。
皇上身体一怔,眼神一阵错乱,环视了一周屏气不语的宫人,缓过神儿后三步两步地踏出了门,
「给她留下那个纸鸢!」
太后不愧是做了几十年宠妃的人,这轻巧一吻竟真的比一个巴掌一个拳头还管用。
我激动地捧着我的纸鸢看向翠心莲蕊,却见她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地望向我,眼中一片难以置信。
是的,你们的主子我成长了,我故作深沉地拎着纸鸢走回屋内,深藏功与名。
昨夜太累,我可得补个回笼觉。
皇上重又勤快地宿在了永安宫,月余笼罩在后宫的阴霾也在皇上的和颜悦色里消散干净,宫人走在路上的脚步又轻快了起来。我身上担着孕育小公主的使命难免又显得恩宠太过,但后宫嫔妃却也鲜少去太后宫里埋怨哭诉了。
新建四年秋末冬初,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家中传来喜讯,我二姐姐嫁给了京中望族杨家三郎,一时轰动京城。
杨家世代簪缨,与我齐家也曾交好,可如今我齐家不比以往,他们仍肯结亲,却是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