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番外(5)
太阴险了,太阴险了,难怪昔年太子党兵败如山倒,亏我还当是先皇溺爱的缘故,如今才晓得宁王针对太子党的打击细微到如此恐怖地步!
我当年不过十一二岁,他竟也让人盯上了我?
想起我曾经在编曲诋毁宁王之事上可谓是孜孜以求精益求精,现下我便越发觉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这个狗头皇上真是城府极深,我生下珏儿后他消停了好些日子,让我还误以为自己当年一巴掌打出了个情郎,他被我威武不屈的气势折服,因着脸皮儿薄才这般拧拧巴巴地处着,全然忘记了他先前干的那些缺德事儿,如今往事悉数在我脑海里重现,想起那日我问他的话我便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当真是自取其辱啊。
那他准我齐家入京又是打的什么算盘,我长兄打了胜仗可依旧奉命戍守北境,他莫是要翻脸无情?会不会莲蕊口中的「有功」还没捂热乎一下又要变成冷冰冰的「有罪」?
如此思虑过甚,不过两三天的功夫,我补了一个月珠圆玉润的脸蛋儿迅速瘦了一圈。
「昭仪,陛下说,说只要你能再编些夸赞陛下的好曲儿,便不细细追究往日那些荒唐事了。」
终于在我忧愁得连鸡翅膀都吃不下的时候,皇上身边服侍的小夏子一头雾水地将皇上的口谕传给了我,我那暗淡了四天的眼睛重新又清亮了起来。
别的不好说,论起那些坊间小曲儿,我可算是行家里手了。我既能街头巷尾地编排宁王,自然也曾街头巷尾地颂扬我那太子姐夫,如今我便把那些称颂先太子的曲儿一个个全部扣在了皇上头上,逼着我宫里的小宫女小太监一遍遍背得极其顺溜。
第五日,那狗头皇上端着架子木着脸走进我宫里的时候,从宫门直到内室,一支支顺口小曲儿不重样地将当今圣上英德贤名光辉伟岸的形象狠狠称颂了一番,再加上那日的午膳我极其乖顺地奉上了我心头最爱鸡翅膀给他,才终于吃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定心丸。
皇上细细品着鸡翅膀,慢悠悠地看着我说他日理万机懒得费心和我计较,更懒得牵连齐家。
我看着皇上扬起的嘴角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小人得志。
十一
春末夏初,我一夜未眠,第二日仔仔细细地叫翠心好好为我打扮了一番,铜镜里是十八岁女子娇媚的容颜,蜕去了十五岁入宫时最后一丝稚气。
我在心里千遍万遍地告诉自己,不可哭,不可哭。
可是那梦中萦绕了无数次的容颜出现在我面前,带着苍老而浑浊的声音颤颤抖抖地跪下唤着我「昭仪」时,我的眼泪还是断了线。
我再不是那个可以拥进他们怀里撒娇的「阿音」了,他们也再不能护我周全任我胡闹了。可是有什么关系,他们依旧是最疼最爱我的人,看着我道我受苦了。
三年了,我终是又能唤一声父亲,叫一声母亲了。
我还未能在巨大的欣喜和激动中缓过劲儿来,一声「陛下驾到」便让我的心肝儿「突」地一颤。
皇上这时候来作甚?
我的父亲叩首而拜,久久不起,这长久一拜是数年针锋相对的消弭,是对皇恩浩荡的感激,更是对他那孤身在宫中小女儿竭尽所能的最后一份为父之心,齐家早不是那个权势滔天的相府,我的背后没有一丝家族的支撑,所能依靠的不过皇恩一二罢了。
可我那离京三年的父亲哪里知道我与皇上的梁子结得可谓悠久且深厚,纵使他带着齐家老小跪穿了永安宫的地砖,皇上也不会从心机小人一跃成为正人君子。
我抱着珏儿,艰难地想俯身将我的父亲扶起。
可是皇上却先我一步,客客气气地将我父亲扶起赐座,转而牵着我的手和颜悦色道:
「齐老放心,阿音辛苦,为我皇家诞育子嗣,朕会爱护她,陈年旧事已过,如今朕还要倚仗齐沧将军为朕护佑江山。」
这真是比我在话本上看到的深情公子说的情话更要甜腻几分。
我也不知何时开始,我从他口中的「喂」「哎」成了温柔缱绻的「阿音」,我更不知他「自会爱护」是不是以后在扔给我一床被子的同时还能赏我一个枕头,至于我兄长,我就知道他迟迟不召我长兄班师回朝必是别有所图!
我颇为谨慎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看上去气度不凡的帝王,心里越发觉得他这番话没安什么好心。
可我父亲却眼含热泪,颤颤巍巍地连连叩谢,更在离宫之时握着我的手再三地感叹皇上仁德,叮嘱我珍之惜之,莫要再如少时那般胡作非为辜负了皇恩。
因那挑拨离间的皇上,我齐音十八年来第一次在亲情上感受到孤立无援,我恼怒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皇上,正好看到他眼中深以为然的笑意还未散去。
十二
所幸在亲人之中我尚有一人是皇上蛊惑不了的,那便是我的珏儿。
珏儿自打满月之后,一改从前皱巴巴愁兮兮的模样,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那小可爱的模样真真是融化了我的心,明媚了我的生活,从前他让我遭的那点子罪真是算不得什么,如今他若笑一笑,刀山火海我也愿意为他上。
更重要的是,我家珏儿从不畏惧他父皇威势,一心一意地同她娘亲一个鼻孔出气儿。
珏儿将将会爬的时候,我与那小人皇上分站两边,他毫不犹豫地直奔我而来;珏儿呀呀学语的时候,我与皇上每日拼了命地在他面前「父皇」「母妃」地来回轰炸,他挥着莲藕般的小胳膊冲向我稚嫩地喊了第一声「母妃」;珏儿开始蹒跚学步的时候,我和皇上挤在他跟前紧张地伸出手臂护着,他就算跌倒也是往我的怀里跌去。
珏儿日渐长大,对我的偏爱也日渐明显,我怎能不爱他,我简直爱惨了他!
可皇上可就不如我这般如意了,想当年我震惊珏儿的丑险些摔了他可是皇上一把兜住了,如今珏儿丝毫不念当日父皇兜他之恩,皇上每每恨得牙痒痒,也只能捏几下珏儿的小脸不知如何发作。
「你莫要浑捏珏儿的脸。」
我抱着睡得香甜的珏儿打开了皇上欲行不轨的手。
「朕浑捏?朕是认真捏的!」
皇上置气般地又捏了两下珏儿的脸蛋,裹着被子冷哼哼地背对着我,
「儿子不好,朕需得要一个女儿。」
新建四年,珏儿一岁有余,皇上说他想要个女儿。
可是后宫那么多的妃嫔,没道理这女儿一定要是我来生啊。
我眼见着皇上留宿永安宫的次数越发频繁,我能陪伴珏儿的时间也越发少,我心里的不满也积聚得越发多。
我没成想这次我倒没来得及爆发,太后却比我先发作了。
那日风和日丽,一看就是个好日子。
斜阳西下,我正紧张着皇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亲了亲珏儿的小脸,泪汪汪地准备叫乳母抱下去,却见小夏子慌里慌张地进来回禀:
「昭仪,皇上今日不能过来,还请昭仪自己先用晚膳。」
不来了?我的心顿时雀跃起来,忙忙招呼小夏子细细将原委讲来。
原来是太后她老人家终于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了。
连连数月,皇上七日有三四日宿在我永安宫,还有一两日宿在他自己的兴德殿,剩下那一日半日的也就偶尔去皇后或是四妃宫里坐坐,阖宫的妃嫔守了活寡一般,熊熊妒火一直烧到了太后宫里,气得太后把她那最珍爱的玉如意都给砸了。
皇上一下朝就紧赶慢赶着去太后宫里请罪了,这才没法来我这儿折腾。
我一听,心里顿时乐了,这小人皇上终是有人收拾他了。
小夏子退下后,我美滋滋地抱着珏儿自在随意地吃了一顿好饭,睡了个好觉。
据说那日太后生了好大的气,斥退了左右,殿外的宫人只闻内里不断有争执之声,皇上出来的时候,脸上阴沉得快要结上一层冰了。
自打那日起,皇上便再没来我的永安宫,从皇后宫里开始,宫里各处的嫔妃流水一样挨个盼得了她们日思夜想的皇恩雨露。
可这皇恩显然和她们期盼的有些差距,月余下来,皇上脸上冰冻三尺的寒意让后宫妃嫔个个活得战战兢兢,路上行走的宫女太监大气都不敢喘,虽是阳春三月,整个皇宫却低沉得如数九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