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刀二郎(53)
那句‘哈怀’微弱、喑哑,但足以让几日来,一直以为眼前人是哑巴的舒铠大吃一惊,他几乎是蹲着跳开,但很快被自己的衣襟绊倒,摔在车厢上。
可舒怀一直都知道苏弘并非不能讲话,而是因为听力不好,导致不能正音,吐字不清。
即便是十年前,他们相处时,除非必要,否则苏弘不会轻易开口。
她欣慰于能从傀儡口中听到‘哈怀’的亲昵称呼,让她重新回味十年前那些快乐无邪的时光,以及少女时代对那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少年不可与人语的情愫。
看到‘七郎’口型,傀儡苏弘低下头,肩膀轻轻颤动。
十年来颠沛流离的苦楚被眼前这个女子的一句‘七郎’消匿于无形。
他兴奋得不能自己,以至于连舒怀给他解开了绳索都不知道。
他无声地哭着。在梦里,他与她有过无数次重逢,但从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场景相逢。
见傀儡苏弘神情悲痛,舒怀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办。
若是真的苏弘,她毫不犹豫为他擦去了眼泪,可如何面对一个如此动情的傀儡……她有点拿不定主意。
“别哭了啊……我们不是前日才分开的吗?”
傀儡苏弘听不到她的话,没有回答,只是别过头,擦干了眼泪。
舒怀打发走了舒铠,也拉着傀儡苏弘下了车。
许久未曾活动的苏弘步伐略僵硬。
可在她看来,不过是真正的苏弘控制出错而已。
她打定主意,等见到苏弘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他,为什么又弄出一个傀儡出来,还制得那么逼真,勾起她往事。
看到在车队尾部的舒怀,杭云走上前来,说要告辞。
傀儡苏弘很礼貌地见礼。
“这位是?”
舒怀道:“这是……我的一位故友,苏弘。”
“这位朋友身上,沾染了不少魔气……”
舒怀紧张起来,虽说苏弘的身份仙门百家几乎尽人皆知了,但如果被杭云知道傀儡苏弘身份,只怕他会本着降妖除魔的道心给傀儡一剑,这可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阁下身上被人下了本心咒!”
“什么本心咒?”
本心咒是一种压制本性的咒术,中咒者神思恍惚,不知生、不知死、亦不知人,唯有浑浑噩噩游荡于人世。
但傀儡身上是不会有咒术痕迹的,就算是修为再高超的人也看不出来,杭云在说什么,舒怀纳罕道:“他只是傀儡而已,怎么可能中咒?”
这次轮到杭云迷惑了。
他抓起苏弘的手腕,证实了确有脉搏跳动,道:“这是人啊,怎么能是傀儡?道友莫非中了幻术,连人和傀儡都分不清了?”
怎么可能,她前日才和货真价实的苏弘分手,苏弘会无聊到和自己开这种玩笑?
“这位朋友身上的本心咒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咒术已经失效,只剩下一点咒术痕迹。若非如此,我岂能看出?道友若是不信,可以刺络法验证。若不想伤到故友,也可画傀儡法阵验证。”
傀儡一般以木石、人血肉、指、发等制成,高超的傀儡师,制出的傀儡虽然模样形态言语酷肖真人,但三棱针刺穴绝不会流血。
而且,若以傀儡法阵断绝傀儡师与傀儡之间的联系,傀儡势必与傀儡师断联,反为画阵之人所控。
但是这种法阵对傀儡师颇有伤害,若非是与傀儡师立场相对,断不会贸然施展傀儡法阵。
虽然舒怀自认为以自己之修为无法伤及苏弘,但还是不愿意冒这个险。
她忐忑地写下‘七郎,需要你的一点点血’几个字给傀儡看。
傀儡苏弘微微一怔,随机笑着点了点头,伸出了胳膊。
舒怀接过杭云递过来的三棱针刺入了苏弘列缺穴,鲜血如红线,沿着傀儡苏弘手腕蜿蜒而下。
她脑中轰地一声,耳边尽是这几日苏弘的声音。
“是……阿怀,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阿怀,我也……好喜欢好喜欢阿怀!”
“阿怀,你不生我气?”
“绝不会辜负您的托付!”
“……”
她回过神来,反手握住他还在流血的手腕,温热的触感告诉她,眼前的人是货真价实的人 ,是苏弘,而非谁制成的傀儡。
既然是苏弘,那为什么又听不到了?怎么和三日前的苏弘感觉完全不同?
是苏弘提前到了这里,同自己开玩笑,还是……
“杭师兄,我前日才和真人分别……不可能今日又一个……”
杭云道:“我方才便注意到道友身上沾染了不少魔气,还有道友的刀,只怕不仅仅是去了趟魔界杀了几个鬼士那么简单。只怕前几日与道友朝夕相处的是魔人。”
舒怀的沉默,印证了他的猜想,“我听说魔界之人有通过夺取凡人记忆游历人间进行修行的,加上这位朋友中了本心咒,可不是被夺了记忆的样子吗?不过,本心咒已经失效,这位朋友会慢慢恢复正常的。”
是吗?魔还有这种修行方式,她孤陋寡闻,竟然没听说过。
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的事实,但眼前活生生的苏弘提醒她,杭云说的极可能是事实。
若从牢底洞逃脱就是英乂本人,遇到了苏弘,夺了他的记忆修习,然后……循着苏弘的记忆帮苏弘报了杀父之仇,连带着对舒怀的感情一并收纳……
那前日种种到底是真是假?
她已经习惯了那个听得到她谈笑、强大的、新婚那日眉眼都带着春风般笑意的、大胆言爱的苏弘。
她的手还握着苏弘的手腕,但明显感到苏弘想要挣脱她。
一抬头,便对上苏弘略羞涩的眼神,好看的眉眼中带着三分柔情,与新婚那日的苏弘一般无二。
如果杭云说的事实,英乂为什么偏偏要和她扯上联系?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在薄刀峰危难时救危解困?莫非都是因为夺了苏弘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里,大纲又是一变……
第42章 张剑雨修士化魔
黑衣傀儡人的来历还没有查出来,又多了苏弘,舒怀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她说服舒咏光让苏弘能在车队自由活动,又考虑到苏弘没有修为,便将一开始绑他的马车给他代步。
车队中见过苏弘的人,都以为是误捉了微服的英国公,一个个噤若寒蝉,搜肠刮肚地想这几日对苏弘是否有慢待之处。
与魔界的苏弘不尽相同,这个苏弘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知书达礼,温文尔雅。
对于苏弘,虽然再遇到舒怀令他兴奋不已,但几乎深入骨髓的修养却让他时刻与舒怀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笔谈中,舒怀得知十年前苏弘被洪亨久追杀,大哥苏乘为了保护他被杀,他仗着无名峰草木葱郁,又熟悉地势逃过一劫。
从此他远离大别山,四处游荡,但因为怕连累到舒怀,不敢回大别山一趟。
后来听说洪亨久入狱,才来寻舒怀,直到遇到舒咏光。
苏弘的说辞合乎情理,并无可疑之处,回顾魔界苏弘的说辞,她突然觉得漏洞百出。
比如为何他正巧落入了镇压有魔君的无极洞,又怎么以区区凡人灵识与英乂的灵识相抗……
一切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都破绽百出。
莫非是她当时被苏弘重生的喜悦冲昏了头,连那么简单事情都忘记分辨了?
镖队走走停停,相较于之前的速度更加缓慢,终于在夜幕降临前在一处开阔的空地安营扎寨。
御镖门的镖师都是惯走长路、野外生存能力百里挑一的好手,很快便搭起了十五六顶军事帐篷,然后开始卸鞍歇马。
他们将装有一个个大木箱的车推入帐篷中,又仔细固定,以防车子侧翻,自牵马去喂马夫准备好的上等草料。
木箱里面不知又装了什么钟鼓馔玉,这般小心照顾。
若皇帝对百姓有这样万分之一的上心,也不至于隔三差五就有流民起义。
听说皇帝为了给自己修陵寝不知役使了多少民夫,费了多少税收。
修士在入门前,必起誓,抛去人间功名利禄、富贵荣华,潜心修习,积累功德,方有超脱俗世、羽化飞升的机会。
她自小受此熏陶,视人间富贵虚名如草芥,这也是她与父亲之间一直有嫌隙的原因之一。所以看到皇帝不惜大量人力护送宝物入蜀,不仅又生起舒咏光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