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刀二郎(13)
那男孩见有人来,吓了一跳。见只有舒怀一个小孩,便扯着哭哑了的嗓子叫喊,“不要过来,救命救命。哥哥,你快醒醒,有人来了!”他一句话里又喊走开,又喊救命,八成是吓得呆了。
舒怀虽小,但也懂得许多事情了,知道少年流了很多血,便道:“你等着,我去找医生!”
医生她自然没请到,一个五岁小丫头带一点点钱,怎么能够请动医生呢?舒怀只得买了水和馒头,但再回去已不见了那男孩和他的哥哥,连血迹都被收拾枯草掩埋,看来是被人特意收拾了。
舒咏光也是在这里找到的一下午未归的舒怀,将舒怀好好修理了一顿。
父母在薄刀峰住了几日,便要回去继续走镖,舒怀外婆游风真人劝陆晚晴留下在薄刀峰,却被陆晚晴拒绝。
舒怀因为被父亲教训,又加上在薄刀峰有了几位表兄弟玩伴,便主动要留在薄刀峰,不随舒咏光走。
她留在薄刀峰后不久,下山去玩,转到另一座不知名的峰下。偶然遇见了那位抱着哥哥胳膊大哭的男孩。
舒怀跳着去打招呼,那男孩一句也听不进,只是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耳朵,舒怀才知这男孩原来是失聪的。男孩在石壁上写下“苏弘”二字,操着有点不太清晰地口音念了出来,舒怀才知男孩叫苏弘。
原来舒怀走后不久,苏弘兄长苏乘便醒了,用落叶掩盖了血迹,二人互相搀扶着往深山中走,直到到了无名峰住下,一直到现在。
这无名峰树木虽多,但飞禽走兽却出奇的少,而且以无名峰为中心方圆数里散发着无形的威压,人置身其中,久之则心慌意乱,所以连樵夫猎人都不来光顾。
舒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手脚并用,连识的不多的几个字都用上了,才向苏弘解释清楚那天自己要去请医生。
苏弘一言不发,但朝着舒怀恭恭敬敬一揖到地,倒吓了一向跳脱的舒怀一跳。
后来舒怀常一人出来找苏弘玩,给他带自己的玩具刀,带他爬树摘野果,下水捉鱼虾……这么过了月余,苏弘带舒怀穿过一片小小丛林,来到一处山洞前,山洞外一衣衫单薄的少年正在练剑,正是苏弘的大哥苏乘。
苏乘见苏弘带了外人进来大惊失色,便要来杀舒怀,被苏弘拦下。
后来,舒怀发誓不让别人知晓他们和他们住处,这才得以经常来无名峰找苏弘玩,平时苏弘教舒怀习字作画。
有时候,苏乘还会教她剑法。她常见表兄弟练剑,早就心痒了,可惜外婆不让碰,这下苏乘肯教,她自然学得也极为卖力。
如此光阴如箭,舒怀时常下了课便下薄刀峰找苏弘,她生得机灵聪慧,被人跟踪也都能借着身躯小轻巧摆脱。
有时彻夜不归,与苏弘一起去赶躲在草丛里亮晶晶的萤火虫,捉鸣蛩。
苏弘便用舒怀从课堂上拿的纸笔画眼前诸般景象。
有时苏乘苏弘断炊,她便驱动刚学的引兽符招引山中野兽与苏乘苏弘一起打猎,下山换日用和粮食,她也时常在节日偷偷捧着祭神的猪头拿给苏乘,那窘迫样子惹得三人都大笑不止。
外婆游风真人见她多次出门彻夜不归,但屡禁不止,便对她放弃治疗。还好她虽然常常把自己搞得浑身都是泥,但书画术法在同门中却数一数二。她习书画是苏弘教她,拿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导,苏弘年纪虽小,但功底不浅,再加上学识更加渊博的苏乘,舒怀进步神速。没得两年写的字便已经被先生夸赞是同门中第一了。
她不知道如何看待十岁前对苏弘的感情,但是她还记得十岁那年,她因被石头绊到脚指头,趴在苏弘已经略略宽阔有力的肩膀上,说好喜欢七郎哥哥,好喜欢好喜欢!
她知道苏弘听不到,又直起身大声喊好喜欢七郎哥哥,长大后要嫁给七郎哥哥,给七郎哥哥做娘子!轻灵的嗓音和着少女情窦初开的情绪的高喊在山间久久回荡。
可是她怎么知道她趴在苏弘背上说的话,她那轻轻颤动的少女心意已经从肩背传递到少年心里了呢?自然也不知道少年从背脊感受到那句话后的心猿意马和不经意上扬的嘴角。
知道七年前的那日,她向往常一样去寻苏弘,但找个一天一夜没寻到苏弘苏乘的一丝踪迹。苏弘和苏乘,就如太阳出来后清晨竹叶上露珠,山间抚过花瓣的一阵风,无影无踪。
后来的两三年,苏怀几乎日日往无名峰跑,打扫陈设依旧的木屋山洞。
在洞中的灶上烧山鸡吃,折了柳条编成帽子挂在门前,期冀某一天苏弘突然出现。直到后来她招到一片浮游在无名峰的一抹灵识,花了好大力气辨认出是苏乘的灵识,才大哭一场,那一点点期冀也被那抹灵识无情粉碎。
有武艺伴身的苏乘已死,那不会武功的苏弘又怎么会有生还的可能。
从此她再也没去过无名峰,她捉鬼时,鬼若无意跑进无名峰,她便止步不前,等师兄弟他们去捉或者等鬼自动出来,表哥陆飞便笑她傻,把这么好的修行让给他人,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既然无名峰是个伤疤,那她就把伤疤藏好,不去碰就好了。只要不去碰,时间久了她自会忘记有这个伤疤在。
日子一年年过去,她不去碰果然忘记那伤疤的存在。
直到她在这一方小小面馆中重逢苏弘!
“阿怀嫁人了?”苏弘写道,苏弘面色沉静看不出是喜是忧。待舒怀看完,他翻开前面页上记得文字。
“叨扰,请问这位君子可认识一位叫舒怀的女子?”
他翻开几乎通篇写了“不识”的书页,他翻得虽快,但舒怀还是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不识!”
“不知!抱歉。”
“滚开,你又聋又哑难道还瞎吗?挡了本公子道了!”后面还画了一只丑陋的乌龟。
直到他翻到的最后一张,整页纸上都是苏弘和一人的笔谈。
“知!”
“几日前与她分手,现在京城。你是何人?”
“故人,苏弘。”
“御镖门二千金,昨日嫁到了英国公府。我去看了。”
“君子贵姓。”
“免贵秦,喻蝉。蜀山兰溪堂弟子。”
舒怀看完百感交集,原来她婚礼那天秦喻蝉也在。
如果苏弘不是遇到秦喻蝉,而是被人恶意指引到别处或者一念之差去往了别处,那舒怀又要什么时候能与他再见面?
“嫁人非我本意!我回头就去退婚! 而且,现在英国公府里的是傀儡舒怀!”她眨了眨眼狡黠一笑,苏弘见此,也明白定是舒怀又搞得什么小法术,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等苏弘吃完饭,二人回到客栈,坐在榻前,笔谈不止。苏弘对他这些年的经历闭口不谈,舒怀也不强迫,就捡一些自己的趣事给苏弘听,说到动情处,也不写在纸上,她声情并茂,双手双脚齐上,苏弘竟然也能听懂□□分,搞得舒怀都怀疑苏弘懂唇语。
苏弘便笑着写下:“我懂唇语。”
“……”
这下舒怀像是解放了一般说得吐沫横飞,逗得苏弘一阵阵低笑不止。
舒怀喊苏弘七郎哥哥,如今重见面,喊了几声便只喊七郎,自动把哥哥二字省了。哥哥她每次出口都莫名脸微微发热,这称呼太亲昵了,小时候两小无猜,这么叫无可厚非,长大后也这样未免难为情。
苏乘喊苏弘七弟,有时候七郎,她想大概是苏弘在家排名老七,她当时也不关心苏弘身世,为何会被人追杀,为什么耳朵会突然听不见,她只关心她喜欢和苏弘玩。那时候的她觉得苏弘有巨大的人格魅力,对人彬彬有礼,不卑不亢,教养极好,和他在一起教人如沐春风,说不出的舒服。
后来她也听到一些事情,和苏弘苏乘联系在一起,也大致猜出了苏弘身世。
先帝宠信宦官王晋,导致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天怒人怨,魔族又肆意出来害人,百姓流离。十四年前,先帝苏镇的弟弟苏域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历时两年,接受先帝禅让继承大统,改年号为泰安,尊先帝为太上皇,并厚待先帝子女。
可先帝长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苏乘、七子苏弘下落不明,当今昭告天下厚待先帝宗室,虚设太子位以待苏乘,还诏令说天下百姓有知太子殿下和七殿下下落者赏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