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摆什么谱,一个见了男人,就愿意为他扫阶浆衣的浪货。”卜珍见有人同情司马清,出言怒骂道。
“你说羊献容什么?你再说一遍。”说话的人,从人群的最后面慢慢往前走。
他自带威仪,士兵们自行让开,等到他站在一堆篝火之前时,身上居然着一身缟素,手里的马鞭一下一下打在自己的掌中。
跋扈的卜珍见着来人,脸色微慌,转瞬间又恢复成往日的骄傲之色。
“相国来了。”她近前道。
侍女捧上一柱香,要往他跟前送,卜珍接过,亲手递到刘曜的身前:“羊献容与司马清来吊唁我们的儿子,我看司马清屡次推诿不肯为我们刘家出力,刘家可是从不养闲人的,让她给俭儿去做伴,也了了俭儿的心事。”
“俭儿心仪司马清?”
卜珍虽极不愿意在儿媳石花面产承认,但此时她骑虎难下,总要给自己处置司马清找个借口,哪怕借口都不能称之借口,“是,我看他日常很少做画,可是后来就喜欢画女人的画像,总数有百余幅。”
“她是皇上要的人,你居然敢动她?”
“三日前,平阳城传来消息,皇上杀了太宰刘景、太师刘顗,大司空刘骥,现在太傅朱纪和太慰范隆不知所踪,他这种人你讨好他做什么?司马清历来城府心机皆如她羊献容一般,那皇上又是个好~色之徒,若是送入宫内,不为我们所用,反而操控于他,我们刘家就会毁在她手上!”
刘曜未料到,卜珍居然对平阳都城之事,了如指掌,这些事发生不过个把月,她却如数家珍,身为一介女流,何以对国事如此上心。
且她的分析,他早就想过,只是他坚持送司马清进宫,绝对的不是卜珍所想那般。
只用一个绝色女子去邀宠,他要的是借司马清入城之机,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此事关乎长安城的生死存亡,以及他的全部身家性命。
事情错综复杂,哪里能跟她说。
且卜珍与石雷是表兄妹关系,她如不是早早在长安与平阳城内安插下了眼线,如何能得知这么多事。
他一想到,她跟石家还暗中有来往,心中的疑惑又增加几分。
刘曜手一挥,皱眉打断道:“一个娘们,成天不在家好好呆着,聒噪!军国之事,休要插嘴。”
“我只是处置一个奴婢,这种家事相国你又何必插手。”
“家事?”刘曜目光带着寒意在她身上刮过一遍,走到灵位前,伸手拿起灵位,指在那上面字间抚过,头也不抬,只用冷冰的语气道:“俭儿死得不明不白,你这个做娘的要是怎么当的?”
卜珍一愣。
石花害怕的低下了头。
刘曜从腰间摸出胡笳,冷眼对石花道:“会吹吗?”
第 70 章
石花犹豫一会,神色惶惑的道:“这东西我从小就吹。”
“可是我却从未听你吹过?”
“刘俭不喜欢。”
“不喜欢?”
“……”
“那为何他把你的东西带在身上?”刘曜厌恶的把胡笳扔在她的身上。
石花脸上装作镇定的道:“这不是我的。”
“不是?”
“当然。”
“从石府搜出的几个胡笳,上面阴刻石家的印记,你这个上面也有。”
“刻个东西在这上面,简单之极,是有人陷害。”
“害你?”
刘曜冷道:“太子的龙佩上挂着蓝彩珍珠穗子,那东西,日久会在所佩的人身上散发现出蓝光,只有在夜间方可看到。”
石花愣了一下,手不觉摸向后脖,人总是向前看的,要少有人会看自己的后面。
然而刘曜从后面走过来时,已经看到她脖子上闪着的蓝光。
穗子!
是了,穗子上有坠着蓝彩珍珠,那是东海之物,极为珍贵。
非王族正妻不可佩戴。
听闻那东西是鲜卑族王子与心爱之人的定情之物,一生只送出一次。
得到珍珠的女子,只要有此物在手,将终身为妻,王必须对她不离不弃。
司马清的耳上的耳坠子,也是此物所制。她看到过多次,每一次都羡慕不已。一心想渴望有人能送这样一颗珍珠给自己,可是……
她的心狠狠的一沉,自己一生从来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以为可以把那份感情藏在心底,带进坟墓里,却不成想,还是一时贪念让自己暴露了。
让她万劫不复的东西,正是那日从太子身上掉下的穗子,她一眼认出东西的来历,拾到后便悄然给温婷发出消息。
只是她舍不得上面的珍珠,因而,送出东宫太子龙佩时,偷摘下了那颗龙眼大小的珍珠,挂在了自己的脖上。
她淡淡一笑,看一眼拓跋城,随后手指在脖间一挑,将珠子扯出来:“不就一颗珠子吗?”
刘曜冷道:“太子入弘训宫,是由我安排的,这事连拓跋城都不知道。如此隐蔽的事,却让一个温婷知道。她能亲自来要人,自是有十足的把握。”
石花知道事情败露,脸上却无任何惧怕之色。
只幽幽道:“儿媳知道错了。”
她从不在刘曜面前自称儿媳,作为石家的长女,她自视极高。
喜欢与男子比肩,却讨厌文弱书生。
刘曜听闻她已承认,懒懒抬眼,示意卜珍过来.
卜珍:“我儿子的死跟你有关?”
石花不语。
那日,本可救他,但她却在插在他胸口上剑,在转瞬间深入了几分,穿透了他的心脏。
不成想,刘俭,却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她的身上摸到了一只胡笳。
原来,她不知道,刘俭天生心脏在另一侧,与常人不同。
做了十来年的夫妻,却从未向对方敞开过心。
石花伸手解了自己身上的腰带,手一扬,全身白衣的站在众人面前。
士兵见刘曜亲审刘俭死因,虽没有明白说出,但所有的怀疑都直指石花。
一时间,人群骚动不安的向前涌。
而石花却少有的向那个阻止司马清死的高个士兵道:“拓跋城,先登营死士,有事相托。”
拓跋城默然望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她伸手拔下自己的发簪,长发漫天飞舞,如一张黑网将她笼罩在其中,长剑一挥,千丝断尽
“我死后,只有一愿,我要回洛阳南郊的行营,我要进绣春阁。”
她声间凄然,此时才像一个女人的样子。
拓跋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只是冷冷的目光在她的脸上瞥了一眼。
他是无情的。
石花长剑直刺腿上,顿时上面血流如注,她咬牙拔出剑,以剑插地,身子歪在上面,头顶着剑柄,缓了一会才道:“你还不解恨的话,想想当日进营时,是谁给了你半根骨头。”
拓跋城眼闭了闭,心底里的最阴暗处,被她一语挑破。
那根骨头,像一个恶梦让他无法入眠,总在半夜醒来,想起他啃着带血的骨头,让自己活过到入营的那一夜。
不是兽骨,是人骨。
食人的罪恶感,让他觉得自己根本已不配为人。
他在营中就是一匹只为活下去的野狼,凶残的撕裂了敌人的喉咙,他都快忘记那一年用用自己的尖牙,咬破多少人的血管。
所有画面,折叠在心底,薄如时间里的一片叶,此时像孔雀之尾打开,耀眼的色彩,渗透着血色的残忍,他凝神强将心神收紧,画面碎成利刃飞快的锁入心门,收紧的一刻在心底击起千浪万波。
但表面上,他缓慢的伸出一只手,稳稳的将俯在地上的石花扶起,跟往日在先登营里一样,客气而疏离的道:“洛阳在石家的手里,我去不了。”
“那你打过去,夺下来,占领他!”她声音变成母兽般的嘶吼,“我恨他们,恨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让我变成这样的男人。”
“我也是男人。”
“你不同。”她声音变得异常的温柔。
拓跋城咬了咬牙,心说打下洛阳时,我让人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但在刘曜的面前,他只冷冷的道:“闭眼。”
随即,她的背后,多出一截剑身,红色的液体包裹在上面,顺着剑槽汇成一条线,落入泥土里。
一直期待凭借胡笳顺藤摸瓜,找出更多潜在内应的刘曜,有些讶异石花为何连哭求都不曾有。
只是想着回洛阳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