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街头安静无人,几只秋日的肥鼠,大摇大摆的在月光下,分食着刚刚新得的粮食。
街角,一高一矮两条黑影,沿着小巷,一路穿行,直到看到一片冲天的火光时,才分两路停下。
一直骂街的随从,口有些渴,从队伍里出来,走到一处拐角的地方,拉开裤头小解。
那个高个的黑影,上前拍了一下那人的头顶。
那人的身上的尿还在继续流着,身子歪向了一边。
第 69 章
矮个子捂住眼,不敢看。
高个冲小矮个招手。
小矮个指了指那人的下半身,裤子已退到脚脖子那,下面全光着。
高个子无法,只得一个人把那人扛起,拐进一个角落里。
再出来时,高个子换了一身衣服,而衣服正是从那个小解的男子身上扒下来的。
小矮冲他比划一下,高个子摇头,随后一人走到了堵在宫门口的人群之后,有模有样的站在后面,看着前面闹得很凶的一群小喽罗。
“嘭”的一声巨影,高个子,扔了一只炮仗在身后,人群一惊,纷纷回头。
石花跑过来:“怎么回事?”
“没事。”高个子闷声道。
石花骂道:“给我警醒点。”
高个子挨了骂,低下头,站去了角落里。
过了一会,一直久叫不开的门,吱呀打开。
里面款款走出一个人。
众人眼前一亮。
只见门口,一袭白衣的羊献容,扶着陈妈的手,威仪的站在那里。
她未开口,石花便上前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在她的嘴上。
嘴巴先是一麻,随后巨痛难忍,一口血吐出来,两颗碎裂的牙混在血水里,羊献容唔的用手捂住唇。
她身后一个丑脸婢女,移步上前,却被她一把扯住。
羊献容冲丑脸摇头。
婢女双眼关切的看着她,心口重重起伏了一下,才将刚才怒气压下。
两名侍卫推开陈妈和丑脸,将羊献容按住,抖开绳索便要绑她。
羊献容沉声道:“你们一个个都是相国门下的人,怎么不认得我羊献容吗?还是怕我逃走?应该知道我之前是什么身份吧,要逃的话,我何必还呆在长安城?”
石花上前:“带走。”
“你要让我去哪?”
“有人要见你。”
“用这种方式见我的,不就是卜珍吗?”
石花不再说话,而是将羊献容三人塞进了马车里。
随后,冲着随从们道:“走。”
上百黑衣人,上马前行,落在最后的高个子,在众人都上马后,才站在落单的马身边,慢慢的骑上去。
行至一段路,高个子的马与吊尾的一匹马并行。
高个子对那个左手只有两根手指的男子道:“九月猎鹰。”
那男子侧目,双方脸上都蒙着黑布,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断指男道:“留大留小?”
高个男子回道:“巢毁卵破!”
断指男点点头,他放慢速度,等到一处拐角时,勒马止步,与大队人马往卜珍住处去的方向相反,他单枪匹马向着城门而去。
一个时辰后,行进的大队人马缓缓停下。
坐在马车里,假扮丑女的司马清,透过帘缝向外看,外面火光冲天,几名女子披着一身华丽的朱红色嫁衣,面带愁容的站成一排。
她们的面前摆放着一只八仙桌子,桌上,香炉、供品,摆放整齐,一只黑底金字的灵位,赫然从那堆物品之中凸显出来。
一名道士模样的男子,走到一位贵妇面前:“夫人,吉时快到,您说要等的人现在到了吗?”
卜珍望着马车的布帘:“来了。”
“下车!”石花拿剑尖将马车布帘一挑,冲里不客气的吆喝道。
羊献容与司马清对视了一眼,她眉头轻蹙向外面的石花:“这是何处?”
“坟墓。”石花冷道。
羊献容和司马清两人同时一怔,坐在车内半天没有动。
“母亲,这墓的风水好不好,我们去替他瞧瞧。”
丑女出言,石花侧目,她活见鬼的望着丑女。
女子跃下车,走到供桌前看到上面有几枝白菊,顺手拿过一枝,放在鼻下闻了闻:“好菊。”
再转头过来时,她之前脸上红色斑纹已无,露出本来的面容。
“司马清?”
司马清并不理她,而是对卜珍道:“你不是想让我给你儿子陪葬吗?我来了。”
相比那几个穿了嫁衣,准备陪葬的小姑娘,的确让司马清下地狱,能更让卜珍内心得到安慰。
羊献容,夺了她丈夫,连生三子,克死她的儿子,她的恨随着刘曜对刘熙的宠爱,与日聚增。
现在司马清送上门来,这个羊献容护了半辈子的女儿,死在她的眼前,当是多痛快的事。
让羊献容也尝到失去孩子的滋味,好过让她在眼前死去,因为死是最简单便宜的事。
卜珍嘴角向下勾了勾,眼尾向石花轻轻扫过。
石花点头上前,从侍女早早备下的一个托盘上抓起一件红衣,往司马清身上一掷:“穿上吧。”
石花虽说是刘俭正妻,但却从来与他感情不和,常年混在先登营里,与男人为伴。
而刘俭似乎也并不在意,随她进出那里,她成了一个名不符实的相国少夫人。
但更多的人,都称她为副指挥使。
司马清看了看天边的夜色,突然向身后的一百押解的士兵道:“看到没,我为刘家效力,现在落得兔死狗烹。”
身后的士兵们脸上蒙着黑布,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可已有几人身形移动。
这之中不认得羊献容的人大有人在,可是说与司马清不熟识的,就没有几个。
他们与石花亲厚,但与司马清也并非全情谊。
何况一起风里水里,背靠生死的兄弟们,也曾亲眼见她为了反抗石昇那狂浪之人,与他结下梁子。
司马清将嫁家往身上一披,向众人道:“我是个快死的人了,跟大家说个旧事。”
“没时间让你在这胡言乱语!”卜珍出言制止道。
“唉,先登营的规矩,要是谁要去执行任务,可以向身边的兄弟交待后事的,我说的对是不对?”
人群静默了,只听见火堆里零星暴出的燃烧之声,在那群终于有一日会与死亡打交道的汉们听来,分外的清脆。
死前留下遗言,闻者为其完成,这是先登营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他们没死的,要为死了的做未完成之事,的确不可推脱。
用先登营的马奴去殉葬,也不能破坏了规矩。
果然,有人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有何遗言,你说,我办!”
卜珍责骂道:“不过一个贱婢。”
相国夫人怼下人,让空气里弥漫出一股隐隐的沉闷之气。
之前已着红妆的姑娘们,本是默默垂泪,听到遗言二字时,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叫道:“娘,我不想死。娘,娘……”
一人哭泣,跟着几个人一起哭。
刘芬与刘芳两人都拉下脸退开,那向个姑娘是从她们的房里挑出去的。
全是几个面容较好的姑娘,现在亲眼见她们要被埋进黄土里,也不免有些不忍。
刘芬小声道:“反正是个死,何不让她说说话,也是一条命。”
卜珍转身:“有什么好哭的,跟我儿子做伴,是抬举她们。”
司马清遥遥那些哭成一团的姑娘们,都是人生父母养,为何被人如此轻贱。
她目光向之前发声之处望一眼,道:“我司马清,虽生于皇族,但国破家亡如丧家之犬。历代唯身份论,不怪乎他们所有,全系祖宗所有,而我们,我们这一些人,生是自己挣来的,活是自己向天要来的,死却从来自不由已!为什么?我一直在问为什么?今日我想明白了,死也要为自己,为家人,为我所爱的人。人本无贵贱之分,我死后,只有一愿,谁为司马清报仇,我来生嫁他。”
此言一出,人群里有一名士兵扑了出来,站在司马清的面前,双目灼灼。
“何须言死?”他道。
司马清甚至少见到拓跋城如此沉不住气,想到以往,他总是躲要人群之后,谋划着一切,如今却突然跳出来,她本应该高兴的,不想脸上竟然流出两行泪。
“卜氏狂放,母亲性弱,弟弟年幼……”
她说到后面,声音渐小,士兵之中,有人悄然抹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