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那个渔夫,对方的在擦汗时,肩头上露出一小片刺青,鲜卑的族人才有特别印迹。
她已觉察出温婷来这里,不是偶然,想来是相国府内有她的内应,此人不仅可以让她成功的进城,还能让她找到太子,好让温婷在宫内的地位更加稳固。
现在觊觎汉王帝位的三方势力,一方是石雷,已盘踞洛阳,一方是刘曜,拥有长安城,而另一方是看似名正言顺,却只是个听命勒准的弱势太子。
为何温婷要扶太子?不对,应该是那个帮助温婷的人为何要去扶持这个阿斗。
他在与石雷和刘曜做对,那这个人,只能是他。
脑中闪出一个玄衣飘飘的人,面容出尘的人。
素来把天下无常变幻,看成四季更迭般的淡然的她,嘴角微微下垂,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可是微抖唇已悄然泛出一片死白,她盯着袁季月一字一顿的道:“我要见拓跋城。”
袁季月目光微闪:“不行。”
“我要见他。”她加重语气。
袁季月沉声道:“不想永安殿那一夜重演,公主就请听从安排吧。”
“公主”称号,经年不闻,从袁季月嘴里说出时,埋于心头的往事启封般,展现在眼前。
司马清只一想到血染的青砖白阶时,心头的恐惧感便蹿心而出,全身僵冷的她脖子抻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永安殿,那一夜是刘曜与司马氏一族对大晋皇族的一场空前的绞杀,如果她不是一个公主,而是皇子,只怕已经死了。
大晋灭了,战争的博弈从未结束。
……
公元318年,刘聪病死于光极殿内,皇太子刘粲即位。温婷封太后位,常被招至后宫伴驾。
然而极光殿内皇权的变更,让朝野动荡不安。
奢靡跋扈的太子即位之后,为了让握有兵权的部族王以及重臣表忠心,下令他们敬献年礼,贡品于平阳都城。
而刘粲对相国刘曜送礼进宫的礼单之中,有格外要求,除各种漫天索取,不甚枚举外,最重要的一条马王“黑云”与弘训的司马清必须尽快送达。
黑云本是要送去给皇帝的,先皇已死,那就送给新皇,刘曜捧着奏折看了许久,问羊仲武:“太子怎知司马清在相国府?”
羊仲武:“属下不知。”
卜珍从门口进来:“这位骄~淫~皇帝,只因在那一天见了这丫头一面,从此就念念不忘了。”
长安的夜色刚刚来临,天边的雄鹰已归巢。
夜幕下的弘训宫内,华灯初上,宫内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这里从未如此的热闹过。
刘~氏父子还有他们的女眷们,一个个都精心打扮过后,浩浩荡荡的到了羊献容的住处。
而他们今日要谈论的人却不是昔日里,让一众夫人争风吃醋的羊献容。
他们都有各自要扮演的角色,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她们今日可以做回自己。
一个把年轻女孩推入火坑的推手,她们所有人为这一天等待了多年。
今天,机会从天而降,每一个人的脸上便早早上挂着晦暗不明的笑意,要在扫到屏风上所绣的“万里河山四方朝”一副画时,之前的假笑骤然一愣,随即笑得更加张扬加深了几分,目光里却渗着森森的冷。
那绣屏,是刚即位不到七日的新皇所赐,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刘曜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羊献容的宫里,任谁都不会高兴。
所有人进来之后,依次坐定。
羊献容从屏风之后出来,她悄声向陈妈道:“看后三位公子。”
陈妈应声退下。
“清儿在哪?”刘曜朗声道。
羊献容面色从容的道:“刚从先登营里回来。”
刘曜:“这孩子,就喜欢跟马打交道。”
羊献容:“相国的黑云,自是要小心照料的。”
约一个时辰后,几个势合形离夫人已然坐不住了。
想看笑话的主,结果被灌了一肚子的水。
卜珍:“新皇那边在问,何时送人过去。”
羊献容本立在那里给刘曜奉茶,听闻这一句,也未停手,依旧心无旁骛的倒水。
卜珍等了一回,咳嗽一声:“我在跟你说……”
“住嘴。”刘曜突然打断道,“这事,轮不到你来问。”
卜珍脸上一片死灰,平日她与刘曜已极少能见面,此番见面,对方已然全无夫妻间的相敬如宾。
刘芬与刘芳两人本来还有些倦怠,听到一句立马打起精神,再不复之前看戏之色。
羊献容扫了她们一眼,才低低的道:“清儿主意大,说是要亲自跟相国商量,我还说她脾气大,不适合去平阳城里伺候皇上呢。”
第 67 章
刘曜一笑:“哪有的事,她的容貌再加上心计,去到那里只会有福享。这可不比之前的所谓平阳王,那人已被废了。现在新皇即位,刘姓王个个都在争先为皇帝送珍奇异宝的,我们相国府的黑云还有清儿,就差在脸上写上福气两个字,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羊献容陪笑:“相国谬赞我儿。”
“她也是我养大的,我能不盼她好吗?”刘曜执起羊献容的手道,“我发现就算不是我生的,能入我眼者,皆是人中龙凤。”
羊献容:“凤指皇后,相国可不能如此说笑。”
刘曜笑笑不语。
就在此时,远处一杆灯笼挑进来,来者一身黑衣身负白雪,黑发披于脑后,一进屋内,顿时所有人的眼神亮起。
一直未曾开言的刘鹏,一跃而起,跑到来人的面前,伸长脖子四下看了看:“拓跋城,怎么不见清儿”
拓跋城低头道:“相国,清儿请您去一趟。”
话音一落,全场安静无声。
刘曜还保持着与羊献容说笑的模样,过了半会,才掀起眼皮,寒冰般的目光射向拓跋城:“你说什么?”
众人皆大气不敢出。
拓跋城:“清儿请您去一趟。”
“啪……”一声响,随着人们的一声惊呼,室内烛火突然一暗,火光明灭间,刘氏姐妹更是直接从椅上跳起,抱作一团。
拓跋城脸面如常,只将打掉的一只衣袖从膀子一扯下,扔在地上,强壮的肩头上新旧伤痕累累入目,看得羊献容都眼前一怔。
怎样的男人,才能在刘曜面前一直屹立不倒。
大晋的百姓做不到,情有可缘,大晋的士兵将军对之闻风丧胆,还有她的男人——大晋的皇帝亦是做不到的。
清儿呀清儿,你喜欢上的男人,的确比母亲要强十倍百倍。
可惜……
刘曜站起,鞭子指到拓跋城的鼻尖:“你是我刘曜的死士,不是她司马清的人,你明白吗?”
拓跋城下巴微微发抖,低下头道:“是。”
刘鹏赶紧上前道:“父亲,时辰不早了,要不儿子替你去一趟。”
刘曜不语。
刘鹏当是同意。
拓跋城移步阻在刘鹏身前,道:“司马清说了,此去平阳城,自当为家人犬马之力。”
刘曜听闻,转身看羊献容。
羊献容动容的道:“相国,让我去劝她。”
刘曜眼中闪出一丝诡异的笑,似是看透羊献容救女心切的想法,挥手道:“不可,你还要照顾我们的三个儿子呢。”
羊献容心中咯噔一下,最后的希望有没有了。
自从跟拓跋城联手,一起将太子拉入长安城,又让温婷寻他回去,一切只为了将来给自己铺条后路。
她只想自己的孩子能在立于乱世之中,不要再去当奴隶,更不要被人当做棋子,身不由已。
此番冒险,她是赌上了四个孩子的性命。
刘曜何等心深的人,什么也不说,就将她轻轻松松的留在了弘训宫内,一句“龙凤之喻”让她心中动摇。
她渴望权力的保护,就像在深渊之中向往光亮的人一样,哪怕知道那光不是永恒,却贪婪的想据为已有。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里滋生,让她不抑制的想抓紧眼前稍纵即逝的机会。
也许司马清嫁入皇宫,能为她和儿子们寻得一次生机。
她笑着送出一方帕子,上面绣着三匹小马驹:“这个送给清儿,她好久没有来看她的弟弟们了。”
刘曜接过帕子:“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要怎么做才对三个弟弟最好。”
羊献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回首看到卜珍与刘氏眼中的恨毒之以,她只淡淡把目光别开,装作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