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对,她一时想不出来。
手按在了包袱上面,里面露出几件寻常的女人穿的衣服,衣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这不是母亲给的,她知道自从回到羊献容的身边,羊献容自己舍不得用最好的衣料,都给她做了衣裙,如不是她素不喜这些,只怕长安城里华服最好的就数她。
马车跑得越来越快,车轮压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块上,上下颠簸了一下。
食盒倾覆,里面掉出一堆硬硬的面馕,上面都洒了一层细细的芝麻,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这也不是母亲为她准备的,母亲最爱做的是糯米糕,这种烤馕,她根本做不来。
陈妈会做,对的,她所认识的人里面只有陈妈会做。
她不明白,小琪和小婳为何要借母亲的名义送东西,告诉她,让她远走高飞。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长安城将有大事发生。
她拉住袁雄的胳膊大声道:“到底是谁要你送我走?”
“夫人。”
“你撒谎。”
“……”
“到底是谁,你不说,我就跳车。”
袁雄:“别跳,你把脸摔坏了,没有人要你的。”
“那正好合我心意,免得老有人打我主意。”说罢,她真的起身,欲要往下跳。
袁雄无法,勒住绳:“你能不这么猛吗?”
“不能。”
“你不去东海,我怎么跟他交待。”
“我去跟他交待。”
“你知道他是谁了?”袁雄迟疑道。
第 65 章
“能同时让小琪、小婳、陈妈、还有你一起不顾生死的把我送出长安城的人,除了他再无别人。”
“……”
如果说一次叫偶然,两次叫天意,三次那就是人为。
三个不同人,同时为一个亡国公主效命,能让他们不顾生死的交换条件,自是比生死更加让他们看重的事情。
他们都来自同一个母族,鲜卑族。
因段氏与拓跋氏两大族相争,被匈奴利用奴役,长年充当战场的开路急先锋,然而他们的血汗生命,却只换来暂时在混乱无序战争中的偷安,吃着从贵族们所饲养的牲口嘴里余下的残羹冷汁。
然而他们之中的大批人,由之前游弋在草原荒山间,逐草而居,变为了战争的追随者,不断迁徙,终于他们在这场长达百余年的混战之中,夺掠下大片的土地。
而今他们有了自己的领袖——拓跋城。
在二十年后的今日,这次饥民涌向长安城的这声天灾,成为了一场决定各自民族命运的启始点。
混入城内的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刘聪所封的“十后之一”的温婷,因有晋国公主的头衔,她与其余几位皇后的地位自是不同。
换装后的温婷,身披汉室广袖礼服,衣襟镶边玄色宽边,长发垂于两侧,后绑金丝锦,立于弘训宫内,面色阴沉冷漠的环顾着自己曾经向往的雄伟宫廷。
七年前,她进宫时的一幕宛如发生在昨天,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憧憬公主身份的富足商户小姐,天真的以为得到了一个至上的位置,就能得到想要的生活。
一切如她所愿,她成为了公主,随后幸运的快乐转瞬即逝,她被迫和亲,成为刘粲的小妾,很快刘粲又把她转送给了刘聪。
她成了刘粲送到刘聪身边的棋子,本是大好年华,却跟一个足以做她父亲的男子同~床~共枕几年。
残酷的宫廷生活,将她锐利骄横的棱色一点点的打磨去,又让她的内心孳生出不应该有的罪恶欲望。
一路摸爬滚打着,她借着刘粲的扶持站上了皇后的位子,可以在后宫之中过得衣食无忧,只是几年光景,她的丈夫已靠不住了。
她出宫来寻太子,只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所有的事情,还在她的控制之中,只要找到太子,护送他回到宫中,那她至少能成为太后。
果然什么都比不过权力给她带来的安全感。
生命中的男子,无一不是她登上权力高峰,安享女人至高荣耀的踏板。
她笑了笑,挺起胸膛重新打量着殿中的一切陈设,突然发现好似在寻哪里见过。
浅黄的帐幔,殿内袅袅上升的熏香,何等的熟悉。
此时已过午时,殿内却空空荡荡,并无人侍奉左右,只有一个年纪十二三岁的小女婢,站在门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大胡子男子惊慌的从外面闯进宫门,到了温婷跟前,不等站稳便道:“皇后,可见到太子?”
“不得见。”温婷摇头。
“太子留下书信,说是要来长安城,怎么就……”
温婷沉思片刻:“书信可是太子亲手所书?”
“非也,勒准所书。”
“又是他!”
两人说话间,温婷看了一眼门外,之前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女婢,突然不见踪影。
她疾步奔到门口,向外张望,门外空无一人,大胡子上前:“怎么了?”
“刚才你进来时,见着羊献容身边的婢女没?”
大胡子冲门口瞧了瞧:“她一个小奴才,皇后不并放在心上。”
“我儿来长安城,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一声。”一身紫色锦衣的羊献容在那名小婢女的搀扶下,从门口走了进来。
温婷一愣,恍如隔世。
大胡子喝道:“这位是温皇后,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们的温皇后,应该知道。”羊献容缓步上前,审视着眼前差点让司马清死于洛阳城下的“清河公主”。
温婷无奈的道:“她是羊献容。”
羊献容不客气回敬:“我是你母亲。你未出嫁前,还是清河公主。”
温婷拧了一下眉头:“可我现在是皇后。”
“皇后?”羊献容笑,“刘聪一次封三名女子为后,又有几年前封绶了七名宠姬为后,他这一宫十后之名,早让人当成了笑话。”
“大胆,你一个亡国的废后,居然敢妄言陛下的家事。”
“家事?身为一国之君,小到一衣一袜,大到治国征战,从来关乎国家命运前途。”
“一个妇道人,也敢以陛下指手划脚?我们皇后要见相国。”
羊献容冷冷扫他一眼:“相国身体欠安,再说皇后之尊到临长安城,本应出城大礼相迎,但你们此行隐蔽,想来是有要事,遣我来先行安顿皇后,有何不可?”
“罢了。”温婷摆手,“陛下急召太子回平阳城,我是来接太子的。”
她一句话,便把太子就在长安城的事情坐实。
羊献容微微点头,只叫了两个婢女捧了些点心,茶水进来,再无他言。
喝过三杯茶,温婷实在是坐不住,逼问道:“我何时得见太子。”
羊献容妙目微斜:“你果然跟当年一样,懂得为自己谋出路。”
温婷将手中青玉杯往地上一掷,青色的瓷片崩裂成数片,飞迸四溅,其中一块划向了羊献容的裙摆,衣裙顿时裂开一道口子。
温婷微扬起下巴:“你以为你比我好?如今你已人老珠黄,想呆在刘曜的身边,少不得用司马清的身体去做交换,跟我谈高贵,你不配!”
身边的婢女上前,羊献容挥手让她们退下,她只淡淡的笑:“很好,你能在乱世里走到这个位置,的确比我不输分毫。可是清河,你要记住,刘汉一朝分裂晋国疆土称帝至今日,每一代帝王都是戎马倥偬,提刀舔血的维持着他们的权力,你只是权力的附属品。万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温婷没有想到羊献容气度如此大,面对她的挑衅,还能忍气吞声。
想到这里毕竟是羊献容的地盘,还是有事要求她的,现在做得太过到时下不了台,因而不再出声。
转眼,日落西山。
弘训宫外的传来阵阵马蹄声,来人落马飞奔,到了门外,拍门声响彻整个宫殿。
一直坐在铜镜之前的羊献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对外面的声音置若罔闻。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就在温婷踏进长安城的一刻,一场惊天的巨变,已悄悄开始了他的进程。
创造历史的是人,推动历史前进的是人的欲望。
邪恶与善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看,是何对立的,但当换一种方式,站在彼此的立场去看,无非都是在为自己的争夺更大的利益。
羊献容要争的是,属于她和她的孩子们的安定未来,铲除那个七年来,一直将刀尖对着她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