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了,杀人了,他们杀百姓了。”
一声呼号起,数百声呼应。
人浪向前冲涌,七八名横着枪杆阻挡前行百姓的士兵,被冲击得东倒西歪。
司马清坐于马上,将一切瞧得真切。
“我要下马。”她向身后的拓跋城道。
“唉……”拓跋城嘴中微微发出一声轻叹,握缰绳的手,覆盖在司马清带血的右手手背上,轻轻摩梭道,“你救一人还是救全城人?”
“都要救。”
“清儿,有时,救人不一定对。”
“见死不救了吗?”司马清回首道。
“……”
第 162 章
拓跋城没有说话,只是勒马止步,用行动来说明自己的想法。
司马清刚要下马,他握缰的手,改为扶在她的腰,轻轻一带,俯在她的耳边道:“小心。”
说完,目光向人群里望了一眼,几个穿成商人模样的人,混在里面,举起的手,手腕上里衣露出边沿。
沿上一层黑黄的油垢,跟罩在外面的段子衣料相比,显得并不相衬。
有人被挤到了袁雄的身边,袁雄抓了一把,手摸到对方的手指,只觉得指腹粗糙,似乎上面还有茧子,低眸细看还有些许疤痕。
那人警惕的站直,“唉”了一声,退进人群里。
司马清却听出那人并非建城口音,而是北方一带的口音。
她瞥了那几人一眼,应声道:“城哥,我懂了。”
“你真懂吗?”拓跋城幽幽的看她,后半句话哽在喉间,他本想说的并不是这句。
他甚至希望,司马清有那么一刻也能像温婷般,为自己求生,而不择手段。
谁不是为自己活着?他自问,只有先活下去,才有资格谈未来。
司马清笑笑:“城哥,这不像你。”
拓跋城:“我一直是我,只是你已经不太像之前的你。”
司马清拍拍拓跋城的手背,翻身下马,并不多做停留,瞬间,淹没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段狼上前道:“代王,你这是哪一出,不是带你的人离开建康吗?”
“她若是……”拓跋城目光所及处,无不是一心想逃离这座城的女人,她们脸上的脂粉花了,头上的发髻乱了,衣褪也污了,可是都紧紧的跟在身边的男人旁。
男人去哪她们便会去哪。
生,死,她们已顾不上。
但她们并不知道,这一路上,男人是不是真的能让她们过上她们要的太平日子。
只是无助而盲从的跟着。
拓跋城目光锁定在,从人群之后,挤到前方的司马清:“她姓司马氏,不是寻常女子。”
段狼会意的点点头:“这世道,把娘们生逼成了爷们!”
此时,袁雄已悄然跟在司马清的身后,站在她的身侧,将她与后面的人群隔开。
司马清握住挡在身前的横枪,什么也没有说。袁雄从腰间摸出一块从温婷身上搜出的令牌,在那士兵眼前晃了一下。
那名为首士兵一看,愣了一下,手上劲略松了一下。
司马清身子一矮,钻了进去。
袁雄跟着往里冲。
只是没有想到士兵,只放过了司马清,却一把抵住了紧跟的袁雄。
“你不能进。”
“为什么?”
“男的不能。”
“她为能进?”
“你说呢?”
士兵笑出一个男人才懂的神色,向快速消失在宫门下的背影看了一眼,“上面有令,谈事的是个女的就让进,男的……杀!”
袁雄见士兵一脸凶样,不等退后,腰一股凉意骤然升起。
突然,后领被什么提起,身子腾空而起来,借着一股上蹿之力,硬是被某人旱地拔葱般拎起,后掷,落在了后面的人群之上。
袁雄落地后,拍拍灰,才发现段狼正从人群中挤出来,骂骂咧咧的道:“娘的,有这力气,怎么不去跟姓王的干。”
*
刘为带领着禁军,集结在宫城之上,占据着至高点。
城下关哨,也都明火持杖的把着进城的关隘之处。
见到一个瘦弱身材的黑衣人,从宫门外进来,一个个都惊弓之鸟般的拉满手中的弓,刀尖向外,直冲来人。
司马清抬眼看着拦截自己的士兵,双手摊平,不做反抗,只用双眼默默的注视着城楼上伸出的一颗头。
“来者何人?”楼上飘出一个声音。
“太子信使!”司马清高声应道。
拦她的士兵惊了一下,马上将剑尖放低寸许,算是对她的礼遇。
司马清明白,他们并不畏惧自己,而是对她身后的太子,有所忌惮。
到底对于皇权还是敬畏,刘为没有立即杀她,而是命人带她上城楼。
司马清一路登上台阶,所见处,总有几个伤兵,靠墙倚壁。
这里算是没有被攻破的最后城防,也是天子脸面的最后的一片薄皮。
但在“王”旗林立的建康城内,高高竖起的“刘”旗,显得极为孤独萧瑟。
秋风吹过,旗幡哗哗作响,旌带打在立在城上的刘为脸上,一下一下,如同刀刮。
司马清捏捏自己的手臂,想起太子给自己面授的话,还有在刁府所见之事,抬起的步子一下子变得沉重。
她自问,这世上真的就再无两全之法了吗?
答案是没有。
代王,刘为,两人之中她只能保一个。
只有二选一,没有第二个选择。
东宫城门楼的石阶,青石垒叠。
面上并未磨得过于光滑,只是略削去了突兀的尖角,足底踏上去,还算平整,同时也不会因打湿的而滑脚。
司马清行至楼顶,抬眼看到一团银色的辉光映在火杖之下。
来人身形高挑,但不像男人般伟岸,直到近前,看到对方的眼睛,司马清才发现,是故人。
袁季月向司马清微微颔首,让开一条道。
司马清见城楼之上,士兵林立,也不敢与他多言,只是悄悄登上最后一阶后,默默跟在了领路人的身后。
袁季月随她的脚步,断后而来,在旁人看来,这是防着司马清意图不轨。
而司马清明白,袁季月只怕是早在几年前平阳城之变时,就悄然潜入建康城。
拓跋城在这之前还未成为代王,只是先登营指挥使,除却在平阳城内,接应刘鹏之外,他居然还顺势安插人马在各国刺探情报。
闲时不过一枚冷子,用时却是极为关键的一步。
彼时,刘为正低头看着刚刚有人送上来的一个小布包。
打开来,里面一缕细细的头发,发端系着一根红绳,绳上打着万字结,不易散。
这手法他一看就知是自己亲手打上去的。
旁边的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半躬着身子,尖着嗓子语气微冷带着威胁道:“刘大人,还是多为家人想想,这年头尽忠也得看时候的。”
刘为两鬓边的灰白色头发挥舞着,映着身后灯火通明的皇城,他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毛发小心包回去,塞进胸衣内。
那人还欲再说,看到司马清远远走来,忙闭上了嘴。
侧身,匆匆忙忙离开时,司马清刚刚走到刘为身前。
刘为虽受困东宫城楼之上,消息倒不闭塞,打量一眼司马清,整了整盔甲上前道:“你是何人?”
司马清目光从那人刚刚离开的方向收回,道:“司马清。”
“司马清?!”刘为有些异外,此间乱世,皇族人才凋敝,军阀崛起,门阀当道,没有想到司马氏一族,居然沦落到要让一个女人出头。
他压下心不不悦,很快道,“何事?”
“一为皇上来看看大人,二为城内百姓来劝劝大人,三……不好说。”
司马清一路进来,看到台阶旁的军旗上,挂了几颗人头,心想这些大约是阵前乱军心的人,或是细作之做的,才会让人给砍了。
因而说话也处处小心,不想激怒他。
“有话直说,还有什么事是我刘为承担不起的呢?”他明明满腔忿懑,却能将所有情绪压下,神态自然的道,“刚才皇上叫人传话,说是答应王敦所求,让我等听令即可。可怜守在二重城防的刁大人,一心为了皇上,却落个忤逆之罪。我也是无用了,左不过是让我开门迎王敦进宫罢了。”
司马清闻言向城楼下眺望,正好走下城楼的那人也抬头看她。
原来宫里已然被另一拔人控制住了,不用猜别人,定是王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