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8)
明知他们的打算应是先休整,观察局势后再做具体打算,毕竟圣上赏给汤礼的汗血宝马一日未至,便一日不能开展接下来的行动。
可为什么就不跟她说一声呢,她也好做些什么。不管是潜入郡守府里打探消息还是什么,总比白白坐在这,浪费时间要好。
难道她一点都不值得信任吗?
眼神彻底灰了下来。
是了,她是个奴隶,怎么老是忘了这件事!
就算现在是古思太子的驱使卫,也逃不出她出身乱营的事实,更别说,她极有可能是个暂时的驱使卫,殿下只是因情势所迫不得不草草选了她。
光有武力有什么用,脑袋却笨极了,蛮人一个,迟早坏事,所以何苦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就连乱营里的都监,从来都是只叫她杀人,而不告诉她为何杀这个人。
可那不要紧,杀人买卖嘛,向来如此。
但现在这样处处藏着时与幸的驱梦一事,也是此般。她若不慎坏了时机,该处何地?
既是如此,当初又何必选她!
“咯”地一声脆响,捏断了一个指节。
坐在黑夜中,满身寂灭。
“哗啦”一声。
门被猛地推开。
来人疾走到她面前,叱道:“你个半大的丫头,做什么要死不活的!”
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整个房间都充溢着绝望荒凉的气息。
“啪”
来人一下敲在她后颈。她身子一抖,昏了过去。
第5章 汤礼篇:儿孙福(四)
醒来时,看到柳兴无葛衣长衫,满身寂寥地立在窗前,身姿竟有些佝偻。
爬起身,跪坐在床上,紧紧地抓着被子,颤声道:“……先生?”
声音闷闷的,极不爽快,却足以让窗前的人转过身来。
“丫头,你非造梦者,怎会有如此深的魔障?”
柳兴无神情凝重,面容第一次显出了老迈之色。
她惨白着脸,垂头不语。
良久,才哑声问道:“先生……怎么会来?”
柳兴无盯着她的脸,“你待在房里两天未出,服侍你的女奴没有吩咐不好贸然进去,又实在担心,故来找了我。”
走上前,在椅子上坐下,“听小二说,你曾去找过我们,难道殿下没告诉你这几日是休整时间?”
“殿下他……在何处?”
“老夫不知……”柳兴无略一摇头,“殿下那般人才,所思所想所踪,向来不会轻易让别人知晓……”
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若非我已位至乙申级,怕也是不会轻易寻我合作,唉,古思太子……”
气氛静了片刻。
“他级别……有多少?”她迟疑地问。
“几年前便有传言,说是已至甲级,这些年过去,怕是已有珍稀级,也可能只差一步,只是他从来不说,旁人也不好猜测。”
柳兴无沉沉叹了口气,眼底仿佛有什么痛楚一闪而过,“不管怎样,他的境界已不是你我这等人所能触及或想象的,若我还是……”
神色怅惘,“或许现世中,有资格能与他合作的,也只有乌国隐了。”
“乌国……隐?”
“嗯,乌国夜息长公主,单名隐。”柳兴无不无感慨的道:“那可是乌国几百年来唯一出的一位珍稀级造梦者,生来便天赋大成……谁人不晓?谁人不羡?”
两人都不再说话,屋外也极其应景的一反往常的艳阳高照,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点,不大,却足以让人怅从心起,无处言说。
“……先生,我有些饿了,可劳烦您去唤一声那女奴吗?”
柳兴无抬起头,对上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其中虽没什么情绪,却不再是死寂的灰色,当下放了一点心,便应道:“丫头,你想开了就好,老夫这就去叫。”
一打开门,就见面有凄色的女奴手里拎着食盒,怯怯地站在一旁,见他开门,急急问道:“老先生,姑娘她还是不肯出来吗?”
柳兴无笑了笑,“她饿了,正叫你传饭呢。”
“真的?太好了!”女奴一扫郁色,抬脚就要进屋,忽又猛地顿住,转头小心翼翼地问,“老先生,那贱奴……”
说着指了指屋内。
柳兴无会意,点了点头,“进去吧,你家主子正等着呢,难为你这两日担足心了。”
“不会不会,这是贱奴该做的。”女奴连连摆头。
柳兴无站在桌边,看着女奴一道道地摆好了菜,对起身朝这儿来的她笑道:“不想你是个饭量大的。”
她脚步一顿,声音低低的,“从前,要吃饱饭才不会……”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柳兴无也不追问,只是催促道:“快些来吃饭吧,两天没吃饭,肯定饿坏了。”
看她已经开始动勺执筷,便开口道:“丫头,你慢慢吃,老夫就先回去了。”
她停下动作,“先生慢走。”
眼看柳兴无走到门边,忽然出声,“先生。”
“嗯?”柳兴无转头,面露疑惑,“怎么了?”
她抬眼,直直地看着他。
“殿下为了能与先生合作,历来持续三个月的驱使卫试炼,仅用两月便匆匆结束……”
柳兴无先是一愣,然后对她笑了笑,就打开门走了。
——
堪舆师与造梦者,分甲乙丙,之间隔一申,从丙至甲,级数越高,甲级之上,为珍稀。
不曾想,柳先生……
乙申级明明只次于珍稀级与甲级。
却也会自惭不如,自认低微。
双手撑在床沿,佝着腰,头深深埋着膝上。
堪国古思,乌国夜息。
抬起一只手,放在后脑勺,缓缓抚下,发丝在手心里滑动,到了肩膀而落空。
多么相像的两个人。
同样的的天赋异禀。
同样的身份尊贵,万人之上,举目艳羡。
从旁人眼中看来,仿佛生来之幸,幸到极点。
垂下手,闭上眼。
暮色从她身上散开,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雨声早已停了,留给雎县一个潮湿阴沉的夜。
站起身,脱下身上的长衫布裙。
换上她最熟悉的短打绸裤。
绑缚衣袖和裤腿的麻绳,是她的最爱,因它虽粗糙却最结实,不需要经常更换,偶尔因伤被砍断,也可以自己搓揉着做出来,不矫情,无需细致的做工。
把额前的散发向两边拨了拨,露出冷淡的眉眼,扫了一圈屋内,伸手一挥,熄了蜡烛。
从外面看去,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从窗户跃了出来,几个挪腾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场雨过后,夏季的闷热一扫而空,迎来了真正的初秋,郡守府在操办完汤小公子的生辰宴后,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汤小公子四岁时,汤礼开始请了教书先生来给他启蒙,又不愿承宛与幼儿分离太远,故把萃园大门一分为二,另辟了一座院子,左边仍然住着原先的主人,郡守夫人承宛,而右边则划给了汤小公子,两座院子仅仅相隔两丈,平日里互相走动极为方便。
此时,只见右边书房的窗子开了一半,昏黄的灯光下,白瓷润面,眉眼澈然,俏鼻朱唇的小人儿正用心地研读着一册半旧不新的书卷,犹带一点肉意的小手捏着一页,要翻不翻的模样。
他身后的桌案旁,一年轻男仆轻轻磨着墨,不时抬头望一眼窗前的男孩。
宁静安然,夜好如春。
她悄无声息地潜进院子,隐匿在窗前不远的竹林中,静默地看着屋内那一幕。
一扇窗户,内有两人,外有一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目的,却不约而同,静止了般,维持着这幅光景不知有多久。
直到带着水汽的夜风一阵阵刮过,吹动那半扇窗扉吱呀呀的响。
她看到那男仆放下手中墨棒,来到窗前,对那男孩说了些什么,男孩面露遗憾之色,却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就见那半扇窗扉被男仆关上,再也瞧不见屋内光景。
她从几杆竹后走出,正想着要不要翻上屋顶,忽然“哗”的一声,窗子被从里面推开,小男孩的脑袋探了出来,望向她这边。
一惊之下,连忙闪身至方才藏身之地。
小男孩朝竹林瞧了好几眼,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窗子。
心犹有剧跳,她沉着眼,盯着那紧闭的窗扉,久久未动丝毫。
驱梦者最忌讳被驱梦所牵涉之人看见。
因这极有可能会改变梦境的发展,推向不可知的境界,更甚者,若与之产生了因果联系,乱了原本的因果,就需替他们承担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