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9)
据说汤小公子最爱萃园的这片竹林,汤礼便特地在竹林前辟了书房,让小公子学习困倦之时,可饱饱眼福。
那刚才……只是想再多看两眼竹林吧?
眼神沉了沉,她提力飞出竹林,几个转弯,来到了之前窥视承宛的那扇窗前。
却发现原本窗外长势茂盛的灌木丛,早已被砍伐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花田。这下想藏身极为困难,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屋顶。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掀开屋瓦后,却发现屋内一片黑暗,空无一人,她蹲在屋顶上发了会儿呆。
想了想,跃下屋顶,朝着记忆中的路线向汤母院子奔去。
半路上却遇见一个完全始料未及的人。
少见的淡淡灰色的衣衫,腰束暗紫的带,绑在脑后的墨发垂下,与黑夜相连。
他转过身来时,她瞧见他额间压了一枚浅墨色的玉。
那双淡色的眸幽远苍茫,仿佛透过千片叶的尘世打量着她。
她也看着他。
没人开口说话。
都明白对方的意图。
最后两人一起蹲在了汤母卧房的屋顶上,干着世人所不耻的行为——偷窥。
奇怪的是,汤母房里也没有人。
“要不去汤礼那边看看?”她如是问。
“不用。”
“为何?”
“我刚从那边来,承宛和汤礼在一起。”
她沉默了一会儿,“有什么情况吗?”
“……说是那批赏物因途中大雨延迟了,延期三日左右。”他一笔带过。
“本应何时到?”
“四天后。”
皱了皱眉,“那还要等一周?”
“嗯。”他淡淡应声。
一番问答过后,屋顶上又陷入了安静。
她盖上屋瓦,“殿下……这两日一直在这?”
“嗯。”
“属下不是驱使卫吗?”她问得突然,又有些奇怪。
他静静瞟了她一眼,“你伤势不是复发了么?”
她默然。
他怎知?
“可殿下身份尊贵……”
“那只是古思,我是堪舆师。”他望了一眼远处,“驱使卫做不了,便只能自己来。”
“那若没有驱使卫……”
“不能。”他打断她,“堪舆师只能看,不能动……”
顿了顿,似是觉得没说清楚,又道:“能动的只有驱使卫。”
她怔了怔,仔细思索了一下话里的意思,却仍有些云里雾里,不由得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得再通俗点。
他却移开视线,“你若还不懂,回到现世后,可去找霁款。”
她直直地看着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面上情绪。
许久,不免涩然道,“殿下……就不能为我解释吗?”
他仍望着远处,“我解释不清。”
“这样啊……”
她只当是他的推辞,木然承下。
垂下眼,目光落在腕上的麻绳上,摩挲了片刻,“霁款是谁?”
指尖上伤痕累累,触感都有些模糊。
“选你为驱使卫的人。”
指尖蓦地停下,她抬头看他。
难道不是你?
脑海中,另一个影子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顿悟,原来是那个白袍侍卫。
这么说来,确实是他选了自己为驱使卫,可他不还是按你的命令来的么?
看着眼前似近实远的人,心里默默想着。
第6章 汤礼篇:儿孙福(五)
之后,她卯足了劲去养伤,不知是梦境养人,还是当初柳兴无给的药甚有奇效,她的伤七七八八的,竟恢复了不少。
期间,她也会趁夜去郡守府打探一下情况,但都没有太多的收获。汤家三人的生活,比她想象的更固守与平淡。
唯一有点收获的,是那个汤小公子。
不知为何,察探过后,她总愿意去那个竹林待一会儿,看看那个男孩在做些什么。
哪怕他只是日复一日的在看书练字。
除了有一天他忽然兴起,领着仆人向竹林长驱直入,把她惊得赶紧离开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了。
那男孩对竹子的喜爱,超出她的预计,看书之际,总会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竹林,然后心满意足地继续看书。
最后一天,她没再去,与古柳二人在厢房商谈对策。
也没有再碰到他……
听着古思太子对柳兴无说出他的计划,她忍不住想,不知道是没去了还是方向不同。
但她总觉得他是去了的,因为他总能说出自己不曾探明的情况,比如现在这一点。
“汤小公子自从接触到骑射后,十分喜爱,每两日便要去草场练习,故宝马到汤家时,即使没有汤母强迫,他也定会上马一骑,因明日便是他固定练习之日。”
柳兴无听完,满含深意地抚了抚胡须,“看来第二个劫难还是出在那匹马身上。”
古思略一点头。
“那要如何?可是要阻止马入汤家?”柳兴问。
古思摇头,“不,马必须进汤家。”
柳兴无不解,想了片刻,索性问道:“殿下,一直以来老夫都不知你确实目的,如上回非直接阻止汤母与道士相遇,再如此番明知马极有可能是杀生之祸,却仍要马现身于汤小公子面前?”
古思转眸看他。
半晌,才道:“抱歉,先生。是汀欠考虑了,只是素来不太习惯说这许多。”
略一拱手,解释道:“……应是为尽量减少岔路分支。若仅是阻止,接下来的驱使之点怕是不容易找,毕竟已有了因果。索性一开始便聚焦在原先之物上。”
“原来如此……”柳兴无脸上现了怔然之色,“殿下高明。”
“哪里……”古思淡淡道:“若是造梦之事,汀还要多请教请教先生呢。”
“殿下不是不知……”柳兴无喟叹一声,止了话语。
她抬头扫了一眼两人面色,复又低下头,眼珠动了动。
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虽然她也更认可古思太子的做法,但究竟为什么这样做……总觉得不像他说的那般简单。
应该还有些更深层的原因没有点明……
几个往来详议后,最终定下,由她潜伏在草场暗处,在汤母与汤小公子交涉之际,伺机而动,致马癫狂暴走。
如此一来,马成功入了汤家,不违圣上之命,汤小公子亦不会因马而遭难,另外汤母也尽对祖宗尚武的那份心,至于最后骑不骑马,反倒不那么重要,毕竟马狂而走,极其危险,汤母也理应不会强致汤小公子涉险了去。事实之下,有所变通才为真明智。
郡守府的草场虽不阔绰,却也足够宽敞,供数十人策马竞走绰绰有余。
草场北首搭了一列长条形的棚子,每个棚子里都拴着毛色不一的马,皆精神烁烁,目光炯炯,一看便是上等的好马。响鼻喷吐间,或嚼着草料,不时马尾一甩,驱除烦人的蝇虫。
除此之外,另有一座分开而置的棚子,相较之更为整洁爽净,且只单独拴了一匹马,眼下正有四五个仆人在棚子里忙活着喂食打扫挂鞍等活计。
但见那马确实不负其名,紧致遒劲的马身,马额上一撮暗红色长鬃辫,伴着熠光炯炯的乌黑眼珠,马蹄如砣,沉稳力踏驻于地,隐见风掣铁血貌。
她一动不动地趴在距马棚只三丈远的地上,贴身的暗黄色短打,与枯黄的草叶近似相融,仿佛天然的隐蔽。
目光从马身上掠过,落在紧靠马棚右侧的几块大石头上。
待会或许可以藏身在石头后。
离她数十丈之外,草场矮墙边长了一垂垂老树,黑褐色根条凝结覆地,杂乱丛生,不知存活了多少年。
古柳二人正隐匿于此,远观事态。
下午未时将过,近申时,汤小公子从学堂下课后,刚入府门,就见等候多时的仆人迎了上来,“哎,小公子,您可回来了,老夫人在草场等您很久了。”
“祖母在草场等我?为何?”汤小公子扬起头,稚嫩的童声里满是疑惑。
“您这就不知道了吧,圣上赏给汤大人的汗血宝马于今日午时送进了府上,老夫人一直瞒着你,说要教您惊喜,现在马就拴在草场呢,小公子可要随奴才去看看?”
汤小公子仍不敢置信,“真的?府里真的有汗血宝马?”
“哎呦,奴才哪敢骗您,老夫人就在草场等您呢。”仆人赶紧摆手,朝远处努了努嘴。
话音刚落,小小的身影就一溜烟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