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30)
黯白的脸,长眉挺鼻,寡淡薄唇,眼尾处有暗影延伸,一双淡色的眸子映出她一脸茫然惊惧之色。
“你……你……”她嘴唇微颤,手抖不能自持,“你是谁?你不是古思!”
他静静盯着她,见她眼眸大睁着,无神且空洞,仿若失魂,只内里偶尔乍现出一丝亮光,表明她尚有神智。
缓缓抬手抚过她的眉眼,他声音低得像从远方不知名的天际传来:“你这个模样……是她不成?把我拉入这梦中?意欲为何?”
她全身都在打颤,牙齿咯咯做响,似冷极了,又怕极了,不敢动也不敢开口,眼底深处的亮光闪动的频率越来越慢,竟像是要蛰伏而去。
他皱眉,手游过她的脸颊,绕到颈后,用力一击,人意识陡失,向前栽去,他伸手一挡,止了去势,人却往怀里倒来,他被撞得退后两步,这才稳住身体。
他揽着她,脑中疼痛大作,暗道不好,腾出一只手迅速点了额上几处穴位,痛感渐去,神色几度变换,最后更是迷茫与清醒几次游移不定,不知身在何处,困意猛袭而来,强撑着挪到床边,立时人倒声消。
——
“我说汀,你那驱使卫几时才能醒,都已经拖了好几天,东主虽没有催,但我看他那萎靡模样,那可是撑不了多久的。”是男子肆意的声音。
“不急,等她醒了再说,驱梦不可无驱使卫,你不是不知。”是比方才男声略低冽一点的嗓音。
……两人又往来了几句,却又听不大清楚,她被吵得烦,忍不住睁开眼望去。
两个年轻男子,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位酱紫衣,褐色衫,黑发在脑后结了个绺,肩上又披了半数。俊挺眉目轮廓,背倚桌沿,长腿斜伸,尽是意态风流不可细说。
而立在窗前的男子背对着她,看不到面容,灰带低束三千墨发,打一个单结在身后,浅灰色衣衫,腰间绑白色衣带,仅一个背影,便瞧出了冷清之感。
她坐起身,拢着被子,定定地望着窗前身影,半天不动。
“哎,汀,她醒了。”坐在桌前的男子似饶有兴致地道了句。
窗前男子缓缓转过身,一径薄冷眉目,清瘦脸颊,唇色寡而淡,眼下延伸出一抹暗影,眸光变幻间,邃冷而不自知。
“殿下。”她喃喃出声。
“嗯。”他淡声应她,“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下意识摇头。
他微微颔首,转头对桌前男子道:“如此,便明日入梦吧。”
男子却不依:“她都醒了,为何还要拖一日?汀你说实话,你这百般拖延之举,可是压根就不想接这梦?”
古思眉微挑,瞟他一眼:“是谁嚷着说要退隐江湖,金盆洗手,仗着当年一起捱了二十年,硬要我再一起助你毕了这最后一梦,还说什么断头饭都不让你好好吃,算什么朋友。”
“呸,忒不吉利。”男子啐一声,“什么断头饭,我是这么说的吗?”
古思收眼不再看他:“明日入梦便明日入梦,再聒噪且自行想办法去。”
男子气得瞪他,“你还当真不顾往日情分!”忽又颓了下来,“你以为我不想继续造梦吗,可这么多年了,还是个乙级,怎么扑腾也没用,还不如早早退了……”
古思眸光微闪,敛了神色道:“你不必如此,血脉问题,不在于你。”
男子自嘲地一笑,往后一躺,后脑勺搁在桌上,“可不是,以为谁都是乌国的隐,一出娘胎就是珍稀级……”
“乌国隐……”古思沉思了半晌,道,“可是夜息长公主?”
男子扭头看他,姿态显出几分滑稽来,“你魔怔了不成?她都不认得了?”
古思蹙眉,向前走了几步,“自是认得,只是……”
“只是什么?”男子又扭头回去,眼直直望着屋顶上的横梁。
“无事。”古思显是不愿多说,“你何时走?”
“行行行,我这就走,还碍了你的事儿了!”男子忽的暴躁起来,一跃而起,踢翻个了凳子,也不去扶,气冲冲就地往门口而去,“明日辰时孟府见,不可再晚了!”
门被“啪”的一把带上。
古思似是未觉,望着窗外,又陷入沉思。
好一会儿,他收回目光,转回她身上,见她定瞧着自己,眸色不由转深:“你且再休息会,明日随我去孟府。”
说完弯下身把那凳子扶正,离去时给她轻掩上门。
“殿下。”门外传来霁款压低的声音,“让她睡您的房间就罢了,为何还要亲自守着?”
“无碍,先前她情况不稳,我不甚确定,现下她已醒来,你不必担心。”
“我哪有担心她……她既然醒了,为何还赖着不走?”
外面静了会,响起古思平淡的语调:“霁款,兰潜毕竟是我的驱使卫,你虽不能待她像桥荔那般,却也不能太过轻视了。”
霁款似是哑了声,好一会儿才道:“是。”
——
手指蜷了起来。
兰潜,桥荔……他已经能分得这么清了么?
脑中思绪仍存杂乱,理不清条框,激得她脑仁发疼,忍不住握拳捶了捶头,身子向后一倒,仰躺在床上。
这是他的房间?
转头向床内侧看去,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这一动,发觉背下躺着的褥子不甚平坦,绕手伸进去摸了摸,摸出一根布条,淡紫的色泽,不由怔住,这是他的发带?
僵硬地转回头,她这算是冒犯了他吧!
一股没来由的惶惧从心底漫出来,怎么回事,她这是怎么了?
身体缩在被子里,颤个不停。许久,才似失了气力,沉沉睡了过去。
三、子母怨
新东主便是那日当街昏厥的官员,京城孟府的主人,孟音殷,字孟铎。于上德十九年连拔三元,得中状元,后逐步高升,擢入二府,享皇上近臣之名。
孟音殷被油滑官场洗礼几年后,相反愈发固执刻板起来,一心为国为民为朝政,言只遵皇命,不思其他。以至不论是应酬相交,还是暗中谋利,一概拒之门外,惹了许多人不快,更甚每日上折明嘲暗贬,期年下来,已被不少人视作眼中钉。
据说此人当夜醒来时,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把一干下人吓得半死,缓了好久才找回神智,皇上听闻此事,特允他告假几日,只说待病好再议其他。
孟音殷素来鞠躬尽瘁,经常夜宿职中也是常有的事,曾也染过风寒,却坚持带病上朝,决不肯误国事,故而这回皇上旨意一下,旁人便腹诽这孟音殷定不会应,否则岂不损了一直以来辛苦维持的声名?
孰能料到,孟音殷不仅坦然受了,甚至连入宫谢礼都不曾去一趟,顿时教朝中众人议论纷纷,猜测莫不是这皇上近臣大限将至?
一时看热闹者占多数,在孟府外墙一带的路上,已可以看到不少行迹鬼祟的人影,便想兴许就是哪家大人府上派来打探消息的。
三人在孟府门口一停,还未上拜贴,便有人急步而出一路把他们迎了进去,竟是已顾不得让旁人瞧见。
难道那孟音殷的状况十分之不妙?
孟府内景简洁大气,装潢大多中上之物,谈得上有几分品味,又说不上多奢侈贵气,倒是没有丝毫恃宠而骄的迹象,看来这孟音殷还是个廉洁之臣。
丫鬟仆子也不多,皆生得老实模样,能干是能干,却不够机灵,远远看见几人,一下子便避了开去,把手上活计暂撂一边。
霁款注意到这一点,不知为何眉一皱。
她不欲问他发现了什么,一路沉默行着,余光驻足在身前两步远古思的身上。
快至孟音殷房间时,遇上了此梦的造梦者,即那日的年轻男子,却还不知他叫什么。
男子远远瞧见他们,迎了上来:“可算来了,等得我心焦。”
目光在霁款与她身上转了转,然后向她拱手,微微一笑道:“你是驱使卫兰潜吧,在下乃造梦者兮旷,昨日不曾与你介绍一番,现在补可还作数?”
这一笑当真是有如春花盛开,让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作……作数。”
兮旷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之事,在她脸上一通目扫:“你这长相颇有不同之处,昨日不曾细看,今日一观却是美人之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遍,语含揶揄,“怎的打扮与汀甚是相似,难怪陡一见你便生熟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