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29)
她下意识朝身旁看去,果然不见古思身影,不由有些晃神:“殿下去哪了?”
看她呆模楞样的,霁款忍不住笑她:“殿下去和盛楼买制砚之物了,让我们在这侯着。”
古思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个墨衣玉簪的小童,小童恭敬地微俯身,双手捧着一托盘,满满当当地放着制砚需要的物事儿。
古思路过两人身边,丝毫未停,一径入了敞阁,寻了个空案,撩袍坐下。
那小童不敢站着,跪行着把制砚物事一一摆放在案上,随后小步退了出来。
“公子说,制砚很是费时,二位自行离去便可,不必等他。”小童经过两人身旁时,低声道了这么一句。
她望了望霁款,正好霁款也转过头来瞧她,微微皱了眉道:“看来殿下得在京城滞留一段时间,我且去客栈定几间房,你若无事,自己逛逛吧。”
她默然点头,看着霁款离开,又望了望敞阁里的古思,见他微微低头,握着刻刀,一点点地在给砚石定形,束得不紧的长发从额侧垂了下来,身上的灰衫也显得极为出尘。
她心里微叹,看不到他的眼睛,这下更看不清他的面容了。
手指紧了紧,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瞥到对面有家酒楼,便走了进去。
眼下不是用膳时候,大堂里人并不多,小二热情地招呼她入座,她便要了些吃食,慢慢吃着。
春风拂槛而过,一路吹至她面前,带了些烟尘,她闭了闭眼,神思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再睁眼时,街上人流涌动的景象仿佛身处幻梦般不真实。
“客官,小的再给你上些吃的吧?”小二的声音把她拉回来,她才发现她先前要的几碟糕点都被她吃完了,口中渴意甚浓,不由端起杯子灌了了好几口,这才淡淡“嗯”了声。
不一会儿,小二麻利地给她上满了吃食。
她伸手拿了就吃,也不管是什么。
……
接连几日,古思雷打不动地去敞阁制砚,她和霁款都无所事事起来,不知霁款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反正她是把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逛了个遍,吃了不少酒楼,买了两件新衣,路过打铁铺时顺便把两把短刃磨了磨光。
起初几天,时不时会在路上碰到霁款,他长身玉立在各种铺子前,身边总会有偷偷瞧他的女子,羞红的脸像当下开得正盛的桃花。
后来就遇不到他了,也不知他去了哪。
中途京城下了场春雨,雨不大,却淅淅沥沥地惹人烦。这日,她照常坐在敞阁对面的酒楼吃东西,看着那窗前的薄纱帘被打湿,浸上大小不一的湿块,以及那多了小半盆雨水的金盆。
她忽有所悟,金盆净手,日晴便盛阳,天雨注则水,反复亦净之;窗洞以灌风,屏以之送香,方寸砚台,大圆敞阁,这和盛馆的东家真是个妙人。
难怪乎许多人都愿意跑来这制砚。
她漫无体态地靠在椅子里,两根指头捏着个酒杯,晃晃悠悠的,就是不喝,仿若醉极。
目光飘忽不定地散着,不期然瞥见那凝望了好几日的案前竟然没了人影,当下便是一惊,攥着酒杯一一扫视而过,只堪堪捕捉到一抹几近消失的背影。
立马翻身跳出了窗子,朝那追去。
急掠了好几下,一路出了城,到了近前,才发觉不用追,那身影浅行慢行在细雨中,灰衫渐转黑,一步步朝城外而去。
她止住身形,挪着步子在他身后跟着。
忽觉手中硬物,低头一看,原来还攥着酒杯,只是杯内已没了酒,不知洒在了何处。
身影步入一片桃花林,桃花芳菲尽是粉,沾雨则娇,颤颤立在枝头,迎雨而望远天。
她在林外站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恰身影转过身,见是她,便朝她走来。
到得面前,他伸出手,把手里的物事轻晃了晃,问她:“如何?”
是一方墨色砚台,盛了一鞠雨水,水中缀了朵桃花,只轻一晃,花便随波而流。
她点头:“好看。”
古思收回手:“早听说城郊的桃花开得极好,用这墨砚配,果真不错。”
连着几日制砚,竟只为了一衬桃花?她抿了抿唇,越发不懂他的心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新的故事~同时重磅戏来了,真正的男主苏醒,与女主交锋。
第19章 孟铎篇:子母怨(一)
两人回到敞阁时,发现敞阁外头的街道上密密匝匝围了一圈人,纸伞抵着纸伞,谁也不让谁,只隐隐绰绰间捕捉到几个穿着官兵衣服的人影在走动,以及停在人群里头的一辆马车。
“公子”身旁挤来一人,声略有急色:“公子,敞阁都被清空了,方才您去了哪?”
原来是霁款听得动静,来寻古思了。
“四处走走,无碍。”古思淡眼望了望前方景象,问道:“发生了何事?”
还不待霁款回答,前面一人扭头来看了他们两眼,一手拢在嘴畔,压低声音道:“刚来的吧。那是朝中二府的重臣,当年可是连夺三元高中状元,颇受皇上器重呢,这才几年就入了内府……”
霁款皱眉瞟了那人一眼,道:“公子,那是朝中四品官员,应是刚下朝归来,不知何故晕倒在道上,身边也没下人,好一会儿才被人认出来,报给了衙门。”
“老爷!老爷!”这时,突兀地传出几声叫喊,不知从那条街拐出来一辆马车,一下人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直往人群里挤。
有人被挤得差点滑倒,又不敢骂出声,只能任由那人挤进去,紧接着就是那下人与官兵的交涉声模糊地溢过来,听不真切。
人群拥闹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散去。街道被绵密的雨水一浇,布满了泥泞色彩。
古思不欲久留,三人回了歇脚的客栈。
不过才两日,便有客来访,进了古思房间,久久商谈不知何事,一直未出。
晚间出来时,才得见模样,是一俊挺男子,二十五岁上下,一身颇有恣意风发的气度,与古思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
霁款说他是当初随古思一起在一桩情爱之梦中蹉跎了二十多年的造梦者,如今应有甲级或者更高。
她并不赞同,拿了手中信给霁款看,霁款阅过,面上现出了疑虑之色,“才乙级么?”
前一日收到这封信,后一日便来寻了,竟像是非要古思接这梦不可。
可这梦着实未到古思欲接的程度。若不是造梦者恰入了乙级这一门槛,怕是连邀梦的信都到不了她手中。
男子走后,她默默步进古思的房间,古思坐在桌前,一手撑额,一手晃着茶杯,眸子半瞌,不知正思几何。
她走近,把信轻轻放在他面前,“殿下。”
古思动作未变,只略一抬眸看她。她回视,噤然不动。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声音极淡,“三日后,随我一同去孟府,准备入梦事宜。”
她没应,却是问道:“殿下不想接,为何还要同意?”不晓得该不该说,但还是说出了,“可是那人以旧日人情相迫?”
他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似满不在乎又似饱受禁锢,轻呵一声;“相迫?没什么相不相迫的,我也不曾欠过他人情……是他欲弃造梦一事,还谈什么人不人情?”
她眸光闪了一瞬,委实觉得今夜的古思很是异常,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沉默。
“再说相迫,他能有你迫我甚多?”他莫名其妙冒出这句,复又盯紧了她,“知我不欲接情爱之梦,还把谢薜的信呈上来。”又漠然一拂桌上摊着的信,“如今更是,明知我不愿答允,还是呈了上来……你这驱使卫,做得可真尽责。”
她有些嗫嚅,一时难言,没头没尾问了句:“你知道我是谁?”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轻轻的“啪”声,“你是谁?”唇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桥荔的用意,如今我算是能猜出大半了。”悠然站起身,又微弯下腰看进她眼中,迫得她不得不与他对视,而他显然又忘了自己刚说的话,问她:“你说是吗,桥荔?”
他的话实在诡异,可他的人更……她心中暗然惊悚,因她……她竟然能看清他的模样了。
不再只是那双眼睛,曾经幽远苍茫至极,夺去所有五官的显形。如今他气息欲辩不清,交杂不明,竟褪去了他一身出尘又出世的隔雾,像是天外之人被硬生生扯回了人间,不得不染上一身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