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番外(14)
明珠‘嚯’的啪案而起,“不可能!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在皇帝身边陪了几天书,翅膀长硬了,我就管不动你了!舒穆禄氏是上三旗的贵胄,与叶赫那拉打断骨头连着筋,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庇护,俱有照应。她舒穆禄雪梅下生就是要嫁皇帝,前缘早定,谁敢忤逆!”
容若心有不甘,趴在冰冷的青砖上,泥首磕头,“儿求阿玛回转心意,芙儿身世可怜,无依无靠,一朝入了皇宫更是深渊,儿也不能没有她!望阿玛成全!”
明珠脾气顽固认定的事儿不好通融,“你五迷三道了是不是?我刚才说什么?你听明白了吗?选后妃充宫可是儿戏?事关社稷,皇帝也想拉拢亲支近派的朝臣联姻来巩固朝纲。虽说选秀的时候晚了一年,但也架不住咱们有心,皇帝有意,就算时机不对,不过再等上三年,她也是要充后宫!”
容若被明珠驳得黯然神伤,他心有怨怼,又不敢忤逆,怵惕道:“既如此,阿玛便把儿逼上了绝境。”
此话一出,果然犯了忌讳,惹得明珠泼天震怒,“你成日家读些什么书?念了那些经史子集倒是让你强嘴呕我的?好!好!我儿真骨气,倒要看你能翻起大多的浪来!”站起身绕室转了一圈,“安管家,把这业障给我关祠堂,想明白了再叫他出来!”
安管家一直候在门外,听见明珠要把容若关祠堂,忙打帘子进来,撂袍子跪地劝道:“老爷息怒,哥儿也是年少气盛,这疙瘩结上了,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大冷天儿的,祠堂没烧火龙子,怕哥儿去了再受寒症,老爷您也心疼不是?这么着,奴才把哥儿劝回去,好生开解开解,理儿面儿说到了,一会儿就转过来了。”用肘弯攮攮他,“您说是不是,冬哥儿?”
明珠气得直运气,“安管家,莫妇人之见纵了他!我看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为了儿女私情竟把三纲五常抛诸脑后,叫他去祠堂跪着,让老祖儿们瞧瞧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安管家见家主怫然震怒,只得应了声是,方才将容若带出了三秀草堂。
时下谯鼓楼,亥初三刻。漫天的雪沫子铺天盖地如纱如障银装了整座宅院,祠堂门上的两盏风灯明暗幽幽的挂在屋檐下,安管家推着门,劝道:“何苦来呢?哥儿也忒犟了些,但凡服个软也不必遭这样的罪了。外头飘大雪,里头又没温火,这大晚上可够您受的。”
容若怅然看着安管家,“您得帮我,这个时候关着可不成事儿,我得出去想辙。”
安管家也无奈,摊摊手,“小祖宗,快消停些吧,老爷的话在咱家如同圣旨,谁敢忤逆?只求您听一两句话就有了。”安管家叹了叹,便把容若锁进了祠堂,回首冲着门缝儿说,“哥儿且先安生几日,等一等老爷消了气,到时候哥儿认个错,顺理成章自然容易。”
容若没言语,只扒着门框听那安管家的脚步声走远了,他心里忖量,依目前看来,只有认个错是最明智的,如若不然怎么出去见表妹?男子汉顶天立地,许出去的话绝不能收回,红鸾心动头一遭,喜欢一个人有能说撂开就撂开的么,那是刻骨铭心,心里头希翼着天长地久。他不想误她终身,就想一辈子守着她,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他什么都敢舍,俩人的情谊是两无猜,迄小就看着对眼儿,如今大了感情升华到男女的朦胧之感,彼此相看两不厌,青梅如豆,绿了成荫,悠悠心事,涓涓相思。
第12章 金风玉露(上)
题记:碧落银河星盘礴,明月离娄自相联。清漏频转,昏鸦鸟啼,正是金风玉露,两厢愁绪。老树桦阴下,声度凄诉。只恐韶华负,明月当空无言立。世间别离无数,空惆怅虚度,吹尽飞絮。相思芳草,新绿乍生,冉冉流年成尘。琴心先许,似满地花茵,熏风池阁。楼影沉沉,冷香一片心。
元月将至,天空嵌墨似的晕暗灰灰的低垂下来。茜纱窗外已是覆上了薄薄雾凇,外面依旧还刮着雪糁子,吹得林沁西苑那一片竹林簌簌有声。
书案添香屡屡萦绕,雪梅照着那窗外的红梅,饱了墨在画纸上临摹赋色。高士奇双手笼着火盆烤火,眼睛落在画纸上,“触笔之处柔、健、刚、兼,各式均要拿捏熟络,笔意酣畅,鸾凤轩翥,韵在灵;鸷鸟腾骧,势在气;婉约生花,意在情。亦形亦韵亦灵亦情,骨法飘渺皆要力透纸背,方可跃然纸上。”
雪梅提着笔说是,思绪早就飘到爪洼国去过了,容若关在祠堂里已经两日,可见这回明珠气得不轻,连老太太也不出面说合了,只觉罗夫人动静大些,在明珠跟前劝了几回,也不见心回意转,堵着气在祠堂外按了椅子守他儿子去了,可天公不作美,风吹雪打的,不出一天就病倒了。她担心容若,寒冬腊月冻坏了可怎么好?她既愧疚又感动,他是个白玉无瑕的人,对上孝悌,对下和顺,恭谨谦让事事周到,阖家大小无不称赞,如今为了她豁出去似的忤逆长辈,这说明他在乎她,而且是非常,这对她来说很是触动。
高士奇见那画上笔触虽落拓洒脱,但徒得其形而失其神,画风萎靡,可见是心不在焉,他在画上压压手,“诶,心思不到又流于刻板了,走了流风,成何意趣?”
雪梅心有不耐,“先生,这画改天再作如何?我心思没在这上头,乱笔成画没得污了您的眼。”
高士奇叹道:“府上聘了重金请我来教你,盼你卓有所成,你又是我首徒自然看重你些,你虽是女学生,在于悟性方面却不输于男子,正可谓天道酬勤,只望你不要马虎,把心思多放在课业上才好。”
雪梅颔首,“学生知道,请先生宽心。”
她答应的恳切,可心里腻烦透了,都说皇家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她却不稀罕,颠沛流离的生活她过得够够的了,就想一门心思跟着容若过安生日子。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明府的长辈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她一个姑娘无话可说,态度越鲜明了,显着自己太跌份儿,扫了脸面不说,连带着天府里的爹娘也跟着受辱。这份感情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的,逼的没辙撂开手,又不认头,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暗里偷偷抹泪儿,真是憋屈死了。
正说着,安管家隔着帘子问:“高先生可在?”高士奇应了声忙打了帘子出去。
那高士奇家境清寒,本是随其父高古生北上游学至都门,不想中途其父亡故,无奈他以卖书画、春帖以贴补生活。幸遇顾贞观,知明珠要请宾师,遂荐了他去。
外面高士奇与安管家私下里耳语良久,她在里面听得不大真切,这样的行止在府上早就看惯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她牵牵嘴角显得不以为然,拿来七弦琴似有若无的拨弄,随着音律悲戚戚地唱:“
玉鸾兮清歌,抚长萧兮玉瑱,缱绻柔兮明珰。
玉琴兮泠泠,步蘅薄兮鹤立,思绵绵兮璜台。
月皎皎兮汋约,清之扬兮猗靡,凤凰翼兮鼓瑟。
鸾鸟翀兮五鸣,熠熠燿兮齐光。
兰茝幽兮芳华,瞭杳杳兮朝云。”
时近隅中,驮皇帝的青蓝小娇早已停在明珠府外西角门上,曹寅打了骄帘,明珠已肃然恭迎,皇帝压压手示意他无须聒噪府上家眷,明珠扫扫马蹄袖,扎在地上打个千,“奴才,恭迎圣驾。”
皇帝嗯了声,略弯腰身对明珠说:“朕今儿是来串门子的,把朝堂上的那些规矩都免了吧。”
明珠连连说是,步下跟随皇帝直入了后院,那后花园中塑石假山秀峻连绵,萋萋腊梅傍幽湖岸,西侧落一拱桥直通林沁西苑,只听西苑内娓娓道来婉妙的歌声,皇帝止了步,闭目聆听,那琴声时婉时缓,挑拨勾弦,面前山隐蒸霞,池面澄澈晶莹犹如金玉,音律咏叹余音绕梁,只觉心旷神怡,似有超逸绝伦,羡冥鸿飞之感,只是歌声过于空濛悲怆,也说不清其中是个什么滋味,内心时而振起波澜,时而寒烟衰草,追忆起儿时往事,想起‘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抱憾的念头,因此上留身心,不知不觉心驰神往。
曹寅听了一阵,忽看到福全也跟了上来,站一旁也听愣住了,他轻碰了一下皇帝的衣袖,皇帝才如梦方醒,干咳了几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明珠啊,你倒是会玉韫珠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