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118)
曲清妍望着暄景郅分明已有不少皱纹的侧颜,心下一时感慨万分,终究是什么东西,将她的暄郎磨成这般模样?目光中,倒是暄景郅噙着唇边的笑意盈盈回首看着曲清妍:“千古一帝?若是为夫有朝一日亦能坐上那大宝之位,合该那千古的名头该给我才是。”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又勾起了曲清妍满腔的愁绪。是啊,当年的他,纵然不是手掌天下的君王、也是一代权倾的相国、又或者是傲立于江湖的萧九卿、还是手掌家主令的景主。无论是哪个,也不该是眼前这个眉梢眼角皆是憔悴的男子。
曲清妍着了一袭雪白寝衣,外搭着一件暗纹绣竹叶的狐皮大氅,白皙的左手轻扶着桌案,右手握着一块墨锭在一方砚台之中缓缓转动,小指指尖微微翘起,映着一旁的烛火,格外的通透晶莹。无意引起暄景郅qiáng压下的满腹消沉,遂只偏头故作嗔怪的继续调侃道:“千古一帝?还是罢了吧,我家夫君如此风华,若真为帝王,可不是要召了这天下的美人儿来,到那时,哪还有我这小女子的容身之处呢。”
言语间神思转圜,曲清妍只顾偏头望着一旁的暄景郅,未曾注意到右手手背不妨已然沾了些墨迹。纵然室内灯火昏暗,但曲清妍颇是白皙的手背上一道墨色还是格外显眼。暄景郅瞧了不觉间便弯了弯嘴角,取过一旁的帕子,伸手便将曲清妍的手拉过握在掌中,边擦拭边道:“数你能言。”
手上的动作不停,暄景郅向后退了几步坐在身后的椅中,顺带拉着曲清妍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揽在怀中。因着方才动笔,故而此刻暄景郅两手宽大的衣袖卷在小臂处,眼波流转间,忽而便瞧见了一旁随意搁放的一叠红纸。心念忽然一动,随即便附在怀中爱妻的耳旁道:“小弟,你我未行过婚嫁之礼,不如今夜,趁这良辰美景一补缺憾如何?”
暄景郅这边的的话语甫一出口,曲清妍依偎在暄景郅怀中的身子便微微一颤,眼波流转间望着窗边那一脉透着窗纸挥洒的月光,心下竟有些激dàng。于寻常女子而言,婚嫁之礼可谓是与及笄之礼一并为一生中最或不可缺的东西。她曲清妍亦是女子,如若此生能得自己心爱之人的承诺期许,她便再无憾事。唇边是一抹压抑不住的笑:“以园中青竹松柏为媒,以皎皎明月为证?”
“是,小弟,今夜我定要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语音出口,是温柔而又坚定的期许。
“好。”
片刻后,两人执着方才一同写下的合婚庚帖,双双跪在园中仰头看着天边的一轮并不圆满的残月。风动过处,chuī的竹叶飒飒作响,暄景郅与曲清妍两手紧握十指相扣,指骨分明的缠绵间,二人的声音听在耳中分外坚定。
“以月华为证,青竹为媒,我暄景郅今日娶曲清妍为妻子,此生定当不离不弃!”
“苍天在上,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身向明月三拜叩首,婚约已成。虽,无一人之贺礼,亦无一人之祝词。
望着身旁曲清妍的笑语盈盈,暄景郅只觉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大事已了,那股不安已逐渐放下。他不曾对曲清妍说过,总觉预料会有事发生,而今夜,心头的那股不安亦越发qiáng烈。他怕,他怕此生都不能给小弟一个承诺;他怕,他怕过了今夜,便再无机会。虽则只是没来由的担忧,但他如今已年逾四十,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的惶恐难安。
然,事实证明,暄景郅的不安惶恐并非是庸人自扰。不同于碧岩山上的静好安逸,今夜的咸阳城着实掀起了一番血雨腥风。
具体的详情无人得知,只道是圣上大发雷霆,将殿中一切能砸的全砸了个遍,之后一道金批令箭十万火急的传下,连夜向南发往碧岩山,至于其中内容,也只有短短几个字:“急召暄相回宫。”
圣旨传下,北豫旋即便气急攻心昏倒过去,无人得知到底发生何事,也无人得知其中任何渊源,只是北豫如此这般的一番接一番的巨石激làng,将本就暗cháo涌动朝堂彻底激起层层的波涛汹涌。朝中上下或是明哲保身不做声响,或是冷眼旁观且等好戏。但无论是哪一种,无一不是想看看昔日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究竟犯了当今陛下的何处忌讳,以致于落得今日连离京退隐也是求而不得。
诚然,朝堂之中的水从未清过,波谲云诡,尔虞我诈是多少年来的常态。而身在其中的文武官员,却从来都是乐的看其中门道与滋味,只要这火不殃及自身,自然无人不愿看那热闹。世情炎凉,人心不古,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