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117)
勉力压着眸中的悸动,北豫抬首沉沉看向跪在案前的顾言之,压抑着喉中的激动难耐与心中的澎湃心cháo,只死死地盯着顾言之的双眸,张口吐出两个字:“人呢?”
“在臣的府上。”
顾言之话音未落,北豫便已起身向殿门外走去,等不及顾言之随行,亦顾不得理门外李长惊诧之下的询问。此刻,他心中眼中,只有那明明确确白纸黑字上的一句诗:北凤血染栖梧花,南华莫言鹊踏枝。
栖梧,北栖梧,他北豫的同胞亲姐,当年独得帝宠的栖梧长公主。南鹊枝,鹊踏枝,凤栖梧,本为同阙词牌,竟不料,尽得如此?!
壬寅年十一月十八,咸阳城中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只是,鹅毛般的大雪未曾掩盖住十八年的恩怨旧事,十八年,十八年陈年旧事的真相,就此终将浮出水面。
不再那什么天子山上的悠悠岁月,什么济贤观中的师徒情深,全是笑话!
第62章 青萝飘絮走陌路(五)
史书上曾明文记载:炀帝,讳广。高祖第二子也,上美姿仪,少敏慧。帝尤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能文能武。其中所言炀帝二字,不出其左右,说的便是大隋二世而亡的君主——杨广。
杨广此人,颇受历朝历代史书学者的青睐,自然,也多的是众说纷纭,褒贬不一。一说其功在千秋万代,千古一帝;又说其昏聩bàonüè,喜怒无常。但终究,其为君者之千古功过自留待后人评说,单凭《隋书》之上的寥寥几笔,便可知其也并非是个只知喜奢荒yín的酒囊饭袋。一首远远早于张若虚的《chūn江花月夜》,虽只有寥寥八句,但只凭其意境之高便足可在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之中脱颖而出。
而在暄景郅看来,能够写出“斜阳欲落去,一望黯销魂”之句的人,怎么也不该是那个千百年来或是有意抹黑,或是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下,从而广为流传那般只知纵情享乐的昏君。bào君昏君,总有本质的区别,至少,不说其有多少功过三皇,但在位十四年中也并非毫无作为。旁的暂且不论,便只是一道科举制的推行完善便足可推翻演义中那般刻意抹黑的结论。
诚然,九州大陆自夏商周三代起,历经了分分合合千年的时光,其间如白驹过隙般的又出过多少或是昏聩或是平庸、又或者创下千古功业的明君圣主。但能被他暄景郅看入眼中值得佩服一二的却也委实不多,而炀帝,便是其中之一。故平日里偶得闲时,拨弄着几根琴弦谱上一曲,仿着当年杨广之大气豪迈,究竟是能将铮铮的琴声弹出另一番滋味来。
他暄景郅一身凛然存于天地之间,不图有秦皇那般壮志伟业,却也终归志存高远,傲然于九州天下。究竟是多少岁月无情的人事,将他年少之时鲜衣怒马的满腔热血熬到今日?如今满头华发,须发尽在,可他却无有一分当年炀帝的洒脱。
立在案前,暄景郅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提着笔杆足有两指粗细的láng毫,沾满了墨汁,右手上下挥动自如。笔尖与宣纸的摩擦声中,不消片刻,便是一副用墨极重的狂草赫然呈于其上。
“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去,一望黯销魂。”一首《野望》被暄景郅写的赫然大气,笔锋流转间更是看不尽的潇洒狂傲。
八盏高悬的烛火将一间不大不小的书房照的通明。曲清妍眉目含笑,眼波流转间觑着一旁墨迹尚未gān透的草书,轻轻一笑:“若说千古一帝,我看非是杨广莫属。”
暄景郅右手执着笔,微微蹙了蹙双眉,随即又清浅的舒展,虽只有一瞬间的光景,但还是被一旁的曲清妍察觉了去。她与暄景郅相知相许将近二十年的时日,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一路走到如今的黯然消色。一路磕磕绊绊的行来,她又何尝不知自己夫君的胸中块垒。要说帝王之术,都道是当今天子驭下用人手段极高,但谁又何曾知晓,当今这操纵人心极为老道的天子,亦是他暄景郅手把手教出来的成果。
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她又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所志。身为政客,落得如今这般田地,算不得有多凄惨,可终究也不是他暄景郅这般人物的最终去处。能对隋炀帝有如此感慨之人,又岂能是只安心田园的心如止水,更何况,纵观古今,哪个隐士不是郁郁不得志的被贬,又或者是被世道所bī从而隐退,真正喜欢这与世无争的,又有多少人呢?诚然,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又遑论去什么超脱世俗与世无忧。隐居山水,快意恩仇,虽则惬意,但并非是暄景郅心中所想。他一世的风华绝代,终究是错付亦或是天命合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