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郎归(45)
青灰色的帷幔后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令笙一愣,这显然是一个女人的手。在这盛京里,除却谢云舟,她想不出来还会有谁来送她。
这个答案一眨眼的功夫就揭露了,宋听南一身孝服,满脸疲惫的从车上下来。
令笙又是一愣,着实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来送她,让令笙倒是一阵恍惚。“二妹妹怎么来了?”
宋听南冷着一张脸,淡淡道:“你们之间已当不起姐妹相称,宋姑娘唤我名字即可。”
令笙一笑,从善如流,随了她的愿,“宋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
令笙来了兴致,“瞧我?”
宋听南弯着嘴角,颇为嘲讽,“你别误会,我是来瞧你的笑话的。”
“哦?说来听听。”
宋听南凑近了一些,皮笑肉不笑的道:“长姐此时很想死吧?”
令笙扬起的嘴角缓缓沉了下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听南一乐,绕着令笙上下打量了好几圈,“我娘毒杀了罗氏,而我爹促成了罗氏的死。所以你哪怕赔上了自己,也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可是,在你的心里,应当还有一个该死的人罢。”
令笙默然,可拉住缰绳的手慢慢紧了起来。
宋听南的笑容愈发的大了,阴鸷可怕,与先前大不一样了。这样的她,与前世那种漠不关心的简单杀戮也是截然不同了。
大约,是与宋秋明和程氏的死有关吧。
“这个人就是你自己!长姐,不知我说的可对?”
令笙的手微不可闻的抖了起来,眸子掩盖在眼帘之下,让人看不真切。
这些细微的变化焉能逃得过宋听南的眼睛,她继续道:“当日我曾说过,虽说是我娘下的毒,真是真正害死罗氏的人却是你。你明知道衣服有问题,却没有这件衣服处理掉,反而要留在身边。”
“你过不了你自己这一关,所以你才选择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来惩罚你自己,我说的可对?”
.......
令笙很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她,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宋听南所说的,都是真的。
她不仅仅恨她爹,恨程氏,她更恨她自己......
宋听南笑的畅快极了,仿佛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所以,我让舅舅进言,赦免了你的死罪。”
令笙惊愕不已,“你....”
“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而且你若敢自寻短见,我就杀了白白给你陪葬。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令笙看着她那被怒火仇恨冲昏了头的眼睛,心下凄然。她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看了宋听南一眼。
第47章 再见
忽然间,她想起了前世时,她死在宋听南手中的情景。
为何世上会有这样的人?明明看穿了一切,却独独迷失了自己。
“此去相见无期,盼二妹妹今后能寻得本心,望自珍重。”
说着,一打马,离开这个悲伤而又绝望的地方。
越聪明的人,越是会陷入偏执当中走不出来。而宋听南,则就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
遥遥记得上辈子,那是她与沈江沅成亲的前一日。
宋听南来冬苑寻她,邀她一同前去江陵山断风崖瞧落日。彼时,她并不愿意去。可又不好意思拒绝,想看看完黄昏便回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哪知,竟是一去不回。
断风崖位于江陵山顶,从这往下看去,能看见层层叠叠的云海。
夕阳落下,金霞万丈。如同神女的霓裳,在铺散在天际。
山崖边有一座吟云亭,她与宋听南相对而坐。宋听南递给了她一盏茶,与她道:“明日长姐就要出嫁了,听南敬你这杯。”
她没有一丝怀疑,满杯饮下,以为这只是一个妹妹对姐姐单纯的祝福。虽说,她与宋听南接触的并不是很多。
宋听南见她喝光了,抿唇一笑,搁下茶杯继续道:“长姐,可听说过白云岫白姑娘。”
令笙摇头,她来盛京这么久,从未出个府门。除了府中的人,就只认得了一个沈江沅。
“她是谁?”
宋听南瞅着她,意味不明,说:“她爹曾经是吏部侍郎,可因为越州盐铁一案而被圣上抄了家。她爹被处斩,而她也被流放。不过巧的事,她是沈公子最爱的女人。”
令笙记得当时她宛如被一个前天霹雳劈了个正着,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她苦着嗓子问:“什么?”
这句话太傻了,逗的她哈哈大笑起来。“昨日,沈江沅来找父亲了。他跟父亲说了一件事情,你可想知道是什么?”
令笙感觉自己心口钝钝的疼了起来,她怔怔的问,“是什么?”
“沈江沅同爹做了一笔交易,他想要白云岫代替你出嫁。”
令笙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颤抖着嗓子又问了一遍,“你...你...刚才...说...什么?”
她的心口更疼了,火烧火燎的一样。
宋听南重复了一遍,“他想要白云岫替了你的名字嫁给他,反正没人认得你的容貌。只消爹爹同意,那这件事情便是万无一失的。”
令笙心痛欲裂,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为什么?!他既然不想娶我,为什么要答应这门婚事?!”
“这你就要问他了,不过,你兴许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令笙的眸子盈满了泪眼,她害怕起来,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她听见自己在问:“爹爹...爹爹他...同意了...吗?”
宋听南瞅着她一直乐一直乐,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嘴里说出的话,如果刀片凌迟在她心口一般。
“爹爹同意了。”
令笙的眼泪倏忽间掉了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忽然,她的喉头一甜,一口漆黑的血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与此同时,她突的倒在地上,浑身上下跟抽筋一样,疼的厉害。
“酒里有毒?”
宋听南捏了个酒杯子,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可,脸上的笑容却慢慢退了下去。“这是牵机毒,世上最痛苦的一种□□。”
令笙很想问她原因,可她疼得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全身上下的筋骨好像被人一寸一寸的捣烂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爹爹为了抓住沈江沅这个靠山有什么不能做的?你又何必如此惊讶。不过虎毒不食子,爹爹并不想杀你。这一都是我的主意。”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宋听南搁下酒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我不想杀你,可爹爹既然决定这么做了,那你就非死不可。至于沈江沅,你便去问问阎王爷吧。”
“来人,把她扔下去。”
说毕,宋听南身侧的那两个粗使婆子拉着令笙的手,将她拖到了山崖边上。
令笙想要反抗,可身上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就这样,她被扔下了山崖......
前世的痛,痛吗?
很痛,很痛......
痛到她根本就记不起来,她当时是怀着怎么样心情死去的。
可是宋听南的这一生,何尝又不是一个悲剧?
......
令笙骑着马,绝尘而去。
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上,有一个茶棚子。令笙勒住了缰绳,将将下了马,就被一个东西扑了满怀。
“白白...松开些...我快喘不上来气了。”
可白白却抱的更紧了,声音因着压在令笙的身上而显得模模糊糊,“我就不松开!小姐,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令笙自觉理亏,也就任由她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松了开来。眼睛红红的,背过身,竟是与她置起气来。
令笙忙住她的手,求饶道:“好白白,你别气了,我下次再也不这般了。”
可白白哪里听得进她的解释,睁开了她的手气呼呼的走到一旁生起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