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郎归(44)
这时又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令笙这才发现晋宁的身侧还站着一个狱卒。牢门被打了开来,晋宁走了进来,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那狱卒道了声“是”,躬身退下。
令笙没有起身,咬在嘴里的稻草挑了挑,似乎是在问晋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大理寺的牢房与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晋宁公子如此不相协调。
然,晋宁没有理会她,反倒同她一样,坐在了她旁边。
这一下可把令笙给吓着了,屏住呼吸微不可闻的往后挪了半寸。刚想再挪半寸时,却被晋宁一个眼神给定在了原地。
晋宁拎了两坛子酒过来,将其中的一坛子丢在她怀里。
令笙一喜,忙不迭的打开一闻,却是鸿宾楼的金波酒。“世子爷够朋友!竟给我带了这么好的酒。”
说着,就拿去坛子喝了一口。醇香浓烈的酒顺着她的喉咙流入,颇为畅快!
晋宁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也拿起酒坛子饮了些。“你送了我一份大礼,我总得带些东西来回报一番。”
令笙笑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反正是捡来的,送出去也不心疼。”更何况她还打不开,留着何用。
晋宁失笑,“当年多人为了这个偃师锁争的头破血流,没想到竟被你白白的捡了回去。这若传出去,那帮子人估计要被沤死了。”
“哈哈哈哈,那岂不是正合你意。”
令笙眉毛一挑,又道:“不过你也忒小气了些,那可是个稀世的宝贝,怎么着也得给我带三坛子啊。”
晋宁笑骂,“得寸进尺!”
令笙不甚在意,笑嘻嘻的又喝了几口酒。
过了半晌,晋宁轻声说道:“我已命人将你娘的棺材封了起来,送到了你在梧桐巷的宅子里。”
令笙默了默,“阿笙多谢世子周全。”
“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你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哦?”令笙一喜,眼睛里亮闪闪的,像一个被表扬了般的孩童。“我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晋宁瞅了她一眼,“且说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令笙不用他明说,也知他问的是哪一方面。三年时间,她能攒下这么财产,说白了其实是沾了重生的便宜。
前世时她虽然养在深闺,但也听说过一个故事。
彼时越州大盗王武昌在浔阳江头伏法之后,他弩掠而来的无数金银珠宝不知下落。此后数十年,无数的人苦苦追寻多年却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同光十八年春天,在冀州东南忽然凭空出一个商人。其资产甚巨,一跃成为冀州的首富。
同光十九年的秋天,她的女儿下嫁,十里红妆,送亲的队伍从城东排到城西,一时间之间风光无限。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过去五年的时间,他家因为经营不善而迅速衰败。
按道理,这是极不寻常的。于是乎,有好事者便开始调查原因。这才发现,这个富商在清源山下机缘巧合之下,寻到了王武昌留下的珠宝。
是以,令笙按照前世的传说,在清源山下摸了七八日,终于找到了那些东西。
她取了其中一部分作为资本,在盛京开了第一家店面,同时四处收集可用之人。两年下来,倒是让她做成了气候。
令笙正了正身子,与晋宁道:“陆世子,不如我们再来做一桩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令笙噙笑,如同一只狡黠的小狐狸,“越州大道王武昌,你可知道此人?”
晋宁转过脑袋,脸上有了少许兴趣,“你找到了他的宝藏。”
令笙一愣,“你怎么知道?”
晋宁哼了声,无情的道:“一瞧你这副傻样就猜出来了。”
令笙又是一怔,傻样?!她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傻!
当下不悦的鼓起嘴巴,杏眼圆睁,气汹汹的瞪着她。
不过她这模样,不像只怒不可遏的老虎,反而像一直讨不找糖吃的小奶猫。软软的,还有些萌萌的。
晋宁无可奈何的投降,“好了,好了,你想同我交换什么?”
令笙顿然一喜,贼兮兮的凑到晋宁面前道:“我听闻公子的容貌比女子还有艳丽几分,不知公子穿上女装会是个什么光景,不如穿来给我瞧瞧?”
牢房里的温度陡然下降到数九寒天,令笙的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只觉得晋宁周身都围绕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很是骇人。
“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不好!
令笙忙往后退去,抱住双膝缩做一堆,扑闪扑闪着大眼睛,水露露的让人看着心软,“那宝藏里的东西,我可只动了一小部分,而且我...我都快要死了,难道你就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吗?”
晋宁咬牙,“不能!”
令笙装模作样的那袖子抹泪,“嘤嘤嘤,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难道我们当初同生共死的情谊都是假的吗?我还救过你两次呐!”
“你这个负心人,薄情汉!呜呜呜,你这么能这么坏!”
负心人?薄情汉?什么鬼东西!
晋宁甚是头痛,“闭嘴!再哭我就让人把你嘴缝上!”
令笙忙闭上嘴,可眼神却还在无声的控诉他。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
晋宁扶额,无奈极了。将酒坛子放在一旁,站了起来,恶狠狠的丢下一句,“等着!”
说罢,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这里。
令笙趴在栏杆上,瞅着晋宁一路出去,笑的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拿去酒壶,嘴里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的。
大约过了三四盏茶的时间,令笙壶里的酒都见了底。正歪着脑袋看着天上的明月发呆,忽然感觉眼前一暗,只见一个身着水蓝色烟纱散花裙,头戴垂珠却月钗,眼波流转,面如桃花的绝色女子站在她面前。
身量苗条,体态风流,更是具一番风情,直将令笙看呆了眼。
她怔怔的站了起来,也不知是罪了还是没醉。目光发直,喃喃道:“你是月宫的仙子吗?我能摸摸你吗?”
晋宁黑了脸,一巴掌敲在她脑门上,将她一下子给拍醒了过来,“别太过分了。”
令笙撇嘴,嘟囔了一句,“小气鬼!”
晋宁充耳不闻,只做没听见,道:“好了,王武昌的宝藏以及那些宅子店铺都是本公子的了。”
令笙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也太黑了吧?!”我都没摸着!
当然后头这句话,她是不敢说出来的。
晋宁又在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不过却不似方才那么重,“不许耍赖!”
令笙嘟嘴,略略不爽,但也在多说什么。
两人席地而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一次,晋宁带了足够多的酒。
喝到酣处,令笙哑着嗓子低低吟唱起来。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
同光二十年夏,光禄寺少卿宋秋明因不孝之罪、杀妻之罪、重孝期间停妻另娶之罪三项罪名被剥去官服,推于午门之外处以死刑。
宋程氏婉儿因杀人之罪,被处以死刑。
宋氏令笙因勾结黑市、私蓄奴仆,处以流放青州。
同年夏,督察御史程启明因教女不当,请辞还乡。
......
盛京城外的十里亭,杨柳翻飞。一行大雁西行而去,静谧的洛河水缓缓前行。
令笙一袭白色窄袖对襟罗裙,牵着一匹瘦马眺望着盛京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漆黑的墨瞳里,点染了无限凄凉。
因着九公子同圣上进言,恳求圣上看在她一片孝心,且又大义灭亲的份上,恩准她扶灵归乡。故而圣上同意了此事,待她办好丧事之后,再由沄洲州牧派人遣往青州。
可令笙知道,这定然是晋宁授意的。他啊,冷面心善罢了。
这时,一辆马车从官道上疾驰而来,堪堪停在了令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