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撷取海棠花(22)
陈康却不以为然,摆摆手,道:“原本这些话,该你娘来同你说的。只可惜……”
自她母亲过世后,陈缓缓甚少听她爹说起她娘,如今提起,自然二人都要伤感一番。
“你娘若在天有灵,也会满意这桩亲事的。”陈康叹道,“就是还是太便宜那顾家三郎了。”
陈缓缓抿嘴一笑,也不知若是顾洛听见了她爹这句话,该作何感想。
“那玉佩,你收着吧,搁我这儿,也是白搭。”陈康道,他本就是过来人,这小儿女之间的信物,他收着也是烫手。
陈缓缓握紧了手,只觉得手心触感温润,一切,都好得恰如其分。
“爹,”她满心欢愉之际,还是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说出了口,“你是不是看我这一子就要盖过你了,这才提起顾三哥的事来,好叫我乱了心神,白白叫你赢这局。”
“……”竟被看出来了,陈康想,自己原来养的个狐狸丫头,倒还不傻,这很好,很好了。
☆、第二十章
顾洛离去的这大半个月,陆陆续续的,陈缓缓都有收到从各州县寄来的小东西,开始有些是吃食,到后面,大约是吃食不好存放了,便是些小玩意儿,风筝,灯笼,甚至是玉石摆件,珠宝首饰,都源源不断地,送到了陈府来。因他行踪不好定,陈缓缓也并未去信,知道他一路平安,也就心安了。
日子便这样慢悠悠地走着,走过了六月,便到了流火七月,乞巧节这晚,陈缓缓也放了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出去玩,看她们穿针斗巧,洗头发涂指甲,又跑去草木间捉了蜘蛛来,放在小盒子里,等着明早看蛛网疏密如何——这起子小丫头,倒没什么怕的。
陈缓缓在院中竹床上坐着,就着水晶碗吃那青红葡萄,见那夜渐渐深了,小丫头们也多有困了,玩不动的,便一一都回去睡了,只留两个妈妈在门房里上夜。陈缓缓屋里今夜当值的,正是小蝉,她在外间,月芽在里间。
陈缓缓迷迷糊糊地睡着,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了,忽的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睁眼就见眼前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她心中一惊,才要开口呼喊,就见那道身影俯下身来,一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那人小声道,隐约却是蔡宝瓶的声音。
这就更叫她觉得奇怪了,这丫头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自己家做什么。
“我松开你,你可不许再叫了。”
陈缓缓配合地点头。
蔡宝瓶这才松开了手。
“这半夜三更的,你跑来做什么?”陈缓缓坐了起来,瞅了眼外头光亮,怕是寅时还没到。
“还穿成了这样?”借着床头那盏微弱的灯火,她打量着一身玄色男装的蔡宝瓶。
蔡宝瓶却没她这么闲情逸致,只焦急道:“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陈缓缓有点懵了:“最后一面?”
“你听我说。”蔡宝瓶扶着陈缓缓的肩,认真道,“我爹打算送我进宫,我不愿意,他便叫人给我锁在屋里,要绑了我进京去。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现在赶来同你见一面,往后,也不晓得咱们还能不能再见,这里就先道个别。”
“你要去哪儿?”陈缓缓握上了她的手,她脑子虽不甚清晰,但也明白,进宫这种事,别说是蔡宝瓶,换了是她,大约也是不愿意的。
“去凉州。”蔡宝瓶粗略道。
“凉州?”陈缓缓脑子略一转,凉州有秦大将军夫妇在,秦夫人麾下有一支娘子军,丝毫不逊须眉,蔡宝瓶这时候去,定是要投奔秦夫人了。
“秦夫人那里倒是个好去处。”陈缓缓点头,却又担忧道,“只是你一个姑娘家,要从这越州往凉州去,途中路远艰险,万一碰上个歹人,该如何是好?”
蔡宝瓶稍稍犹豫了下,还是说道:“缓缓,我并非一人上路的。”
“还有谁?”陈缓缓急急问道。
“张明德。”蔡宝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陈缓缓的脑海中当即浮现出那个身材高大,为人却稍显笨拙的身影来:“原来是他。”她轻轻一笑,“我竟没看出来……”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蔡宝瓶急道,“他,他只是同情我,我们从小一处长大,情同兄妹……”
“我知道,”陈缓缓按住了她的手,“我没多想。”
蔡宝瓶勉强一笑,门外传来两声短促的敲门声。
“我该走了,”她说,想要起身,却又坐了回来,“缓缓,我这一走,最伤心的,莫过我娘,你有空,多往我家去,替我好生安抚她。”
“放心吧。”陈缓缓也跟着下床来,“我送你出去。”她伸手就去拿屏风上搭着的外衣,却见一旁榻上,月芽睡得不省人事。
“没事儿,”蔡宝瓶见她望着月芽,“只是一点点迷香,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醒的。”
“……”
陈缓缓跟了蔡宝瓶到门外,亮着稀疏灯火的廊上,的确立着一个人,正是张明德。他见陈家小姐也出来了,忙躬身行礼。
陈缓缓看了蔡宝瓶一眼,又望向了张明德:“你这跟了蔡小姐去,自己一身官职全无,只怕还会被蔡都督发文通缉,你也舍得?”
张明德未料到,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这一开口,便是此等直白的问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应对,仓促间,只能望向了蔡宝瓶。
蔡宝瓶垂了眼,道:“缓缓说得也对,你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你此刻回去,就算是被我爹发现,是你偷放了我走,顶多也只是打你一顿鞭子。你要是也跟着我走了……”
“属下说过,此生都会护小姐平安。”不等蔡宝瓶说完,张明德就打断了她的话,这时候他倒是脑子清楚了,因此他只望着陈家小姐,道:“陈小姐请放心,区区一个九品校尉,革职便革职,只要小姐安全,属下在所不辞。”
陈缓缓盯着他看了一阵,还是笑了:“倒还真是个忠心的。”
一路送了蔡宝瓶和张明德到了后墙,陈缓缓知道,这里就是她能够送到的最后的地方了。
“我走了。”蔡宝瓶握了握陈缓缓的手,她不舍得,可她也不能不舍得。
陈缓缓将袖中的一只荷包掏了出来,塞进蔡宝瓶手里:“这里头是些银票,还有点碎银,你拿着路上花。”
“这不行。”蔡宝瓶又给她塞了回去,“我自己带得够了。”
陈缓缓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倔强得又往她手里送:“你的是你的,这是我给的,你只管收了,用也好不用也罢,只当是我们相识这几年,我的一点心意了。”
蔡宝瓶还想要推辞,却见陈缓缓身后张明德摇了摇头。她心知时间紧迫,她得赶在城门开时就出去,且这一路之上,多带些银钱防身,也不是坏事。更何况陈缓缓的性子……
“那好。”蔡宝瓶接了荷包,“就当是我借你的,日后定会还你。”
“那是一定的。”陈缓缓笑着,看着蔡宝瓶那张稍显苍白的脸,一个没忍住,赶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上去抱住了她。
“保重。”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颤抖。
“我会的。”蔡宝瓶拍了拍她的背,“你也是。”
月芽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唬得她一个激灵,赶紧掀被起来,往陈缓缓床上一看,之间帷帐早已打起,床上被褥掀开,只不见她家小姐的身影。她纳闷着,自己如何今日睡得这般沉,连小姐起床,她都没听见动静。
她在卧房里没找见,便又去了书房。一看,她果然就端坐在窗前,已经开始抄经了。
“小姐?”月芽走了过去,唤道。
“你醒了?”陈缓缓笑道,搁下笔,“我瞧你睡得沉,就没叫你了。”
月芽面上一红,自嘲道:“这要是给妈妈们知道了,又该说我了。”
陈缓缓一笑,心想你要是晓得了自己是被蔡家小姐的迷香给放倒的,不知道该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