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撷取海棠花(3)
“小姐……”月芽无奈道,“你还有心思说笑。”
“这有什么?”陈缓缓不屑道,“反正爹爹他们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只怕也难说。”月芽微微拧了眉头,道,“眼见着小姐也一天大似一天了,老爷……”
“行了行了,”陈缓缓就不爱听她说这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一伸手,道,“给我拿点钱,我去找哥哥,这会子他应该还在家。”
月芽冰雪聪明,问道:“这就要去找少爷买风筝?我打发个小丫头去就是了。”
“你懂什么?”陈缓缓抱起了案上的两本书,神秘一笑,道,“我还要托他给我带更好的东西呢。”
陈缓缓兄长陈维的书房,位于东北角上,是以她得穿过大半个园子,才能到那里。不过也还好,这时候园中正是春光烂漫,她正好可以一边欣赏着春色,一边慢悠悠晃过去。
只可惜,她哥哥并不在书房……
“少爷才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穿着家常衣裳就走了。”书房门口扫地的小丫头道,她见小姐怀抱着两本书,手里还攥着三枝海棠花,便又殷勤笑道,“小姐又来给少爷送花啦,奴婢替小姐去插瓶吧。”说着伸手就要来接。
陈缓缓一个侧身,然后道:“我自己来。”
那小丫头便有些讪讪的。
陈缓缓见她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忍,于是摸了摸荷包,摸出个油纸包来,递给那丫头,道:“这是梅子酥糖,拿着吃吧。”
酥糖可不是她们这种小丫头随时随地就能吃到的,所以小丫头顿时就喜笑颜开地接了,道:“谢小姐。”
顺口又打发了小丫头去取些清水来,陈缓缓自己先进了书房,放下了书,再去找了那只龙泉窑青瓷玉壶春瓶出来,拿了花枝照着瓶子比了两下,唔,貌似有点长了。她于是又从书案上寻了把剪子来,咔嚓两声,就给花枝修短了些。再一看,嗯,这回可以了。
陈缓缓满意地插好了花,又左右看了一回,只觉得这娇艳海棠,配上这素净春瓶,无论怎么看,看上多少回,那都是妙得很,妙得很呐~
在欣赏完自己的佳作之后,陈缓缓又抱了花瓶在怀,四下里打量着,这瓶花要放哪里好呢?是临窗的那张书案上,还是靠墙的那张卧榻前呢?她看看这边,又望望那头,一时难以抉择。
这时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还伴随着有人说笑的声音,她不用听都知道,肯定是她哥哥回来了。这下她也不用纠结了,干脆抱了花瓶,绕到门口处,献宝似的笑道:“哥哥你瞧,好不好看?”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赞誉,这让她觉得很是奇怪了,所以她将凝视在瓶花上的视线,移开到了门前,那里是有人的。只不过,并不是她哥哥陈维。
那是个无论如何她陈陈缓缓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越州城见到的人。
☆、第二章
那是十年前了。那时候她才七岁,跟着爹娘兄长头一回进京。也是这样的一个明媚春日,就在顾府的花园子里,她第一次见到了顾洛。
其实那一回的初次相见,并不算特别美好——她陈大小姐气势汹汹地爬上了一座假山顶上,只为了摘下那快两人高的一株海棠树顶的花儿。只是等爬上去之后,她才惊恐地发现,呃,自己好像并不是特别擅长站在高的地方……
就在她手足无措,嘴里却又因为害怕,怎么也跟底下顾家的那个小丫鬟说不清,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却还是硬撑着不肯掉下一滴眼泪来的时候,顾洛来了。他就像后来她看的那些话本传奇里写的盖世英雄一样,从天而降——准确点说,是带着她从天而降。
她大概是懵了,直到一枝娇艳海棠花出现在她早已朦胧的泪眼里,不知为何,这时候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地往下掉了。她想她大概知道什么叫做后怕了。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那一年十七岁的顾洛一手拿了花枝,一手去揉她的小脑袋,好笑道,“这好看的小姑娘啊,哭都比花儿还要好看,那要是笑起来,岂不是更好看?”他似乎揉得很是顺手了,干脆就又捏了捏她头上扎的那两个小鬟。
她抽泣着,知道这人是在哄她,因为在家的时候,她每一回哭,都会被她哥哥嘲笑,哭得像个丑鬼……这么一想,她就觉得更伤心了,甚至开始哽咽起来。
十七岁的顾洛,开始有些慌了起来。他家里并没有姐妹,尤其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显然叫他没辙了。
算了,他心想,干脆胳膊一伸,就给她抱了起来,又问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自家小婢女:“这是陈家的小姐是不是?”待见那小婢女点头,他于是又去哄还在抹眼泪的小姑娘,“好了,我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就是这样相识了。
“好看。”那印象中的人像是穿过了十年的光阴,带着些她好像熟悉,但又有点陌生的气息,再次站到了她的面前来,这样笑道。
她一时有点分不清,现在是何年何月。
“缓缓?”陈维从顾洛背后探出头来,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有了她哥哥的这一举动,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不是在做梦啊。“顾,顾,顾……”只是她好像还不能很好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顾顾顾,顾什么啊?”陈维好笑道,“你属鸡啦?”
“你才属鸡呢!”她红着脸恼怒道,同时又暗自气自己的不争气。
“缓缓?”顾洛看着面前这个脸红得跟她怀里抱着的海棠花有的一拼的女孩子,微微惊讶,“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我不是小姑娘了!”她想也没想,就反驳了回去。继而意识到,她驳的不是一贯被她言语碾压的哥哥,而是这个突然出现在越州城,出现在他们家的顾三公子,于是她的脸刷的一下,烧得更厉害了。
“我……”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好垂了脑袋,去看自己的裙角。
这一看不要紧,一见着那半新不旧的鹅黄裙子,陈缓缓这才想了起来,近日不出门,她都只拣家常穿旧了的衣裳穿着,更因为懒怠,面上连脂粉都不抹,就这么素净着一张脸出来了……
还有更甚,她想起今日早起,只叫月芽给挽了个松松的发髻,上头珠翠全无,只簪了一朵从地上捡起的海棠花……是的,还是从地上捡起来的,就在她给她哥哥剪花枝的时候,顺手……
活了这十几岁,恐怕再没比这更丢人的时候了,她想,这简直比她七岁那年初见他时还要丢人。怎么能是这样呢,这人总是在她觉得自己分外丢人的时候出现?这又急又气之下,她又不争气地开始掉眼泪了……
“……”顾洛不明白,怎么他一见着这陈家小姑娘,她就总是哭呢,他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呢,所以他赶紧摆手道,“不不不,不是小姑娘了,行不行?”
陈缓缓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她将瓶子往顾洛怀里一塞,绕过他去就跑了。
“这……”陈维一时也有些不明所以。
只是还没等他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下这奇怪的气氛,就见他那妹妹又折了回来,明明都两眼泪汪汪了,还努力地从袖中掏了个小荷包出来,往他手里一塞,同时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两个字:风筝。然后就又跑开了。
“呃……”陈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荷包,又看了看抱着瓶花的顾洛,只好干笑道,“那个,女孩子嘛,就是比较容易掉眼泪的,有事没事都爱掉一会儿,哈哈,对,就是这样了。”
顾洛腾出一只手来,理了理那慌乱之中有些乱了的瓶中花枝,想起女孩子那通红的一张小脸,以及那双水灵灵的柔美眼睛,不由得又笑了。
陈缓缓一气跑了小半个园子,方才停了下来,扶着湖边的一株垂柳歇息。这时候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还懊恼,自己怕是又要被那人给笑话了。她盯着眼前的那株柳树,思考着若是自己一拳打上那粗糙树干,是不是会破层皮——她是指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