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8)
何禅祖的眼神飘忽了一会儿,像不知道往哪儿走。
不多时,他将目光停留在钟霜雪白小巧的脸上,说:“阿辛的生母呢?”
钟霜摇了摇头:“我听邻屋婆婆说,阿辛出生就死了,见也没见过一面。”一滞,又说:“我跟何大哥就认识了两三天,你们叫我为他守寡,为什么?”
说着说着钟霜的眼泪凝固了似的浆在眼眶后,已经落不下来了。
何禅祖经常在城里做生意,和在山村里专门掌事的何显宗略微不同,更主要可能是他膝下无儿无女,对儿媳妇守寡这事儿也没什么发表意见。
此时此刻钟霜垂着小脑袋靠在门边,皮肤白里透红,掐着水嫩,好似是多欺负几下能掐出来一盅子的水。
他转了转余光,说:“就当你是阿杰的老婆了。”
钟霜闭上眼睛,眼皮子一下也不想再翻了,只要一睁开风刺辣辣的能把她的眼球啄生疼。
她原傻吧吧的以为旁边穿的整齐、和善点的男人听得进自己几句话。
太天真了,人家是外边何老爷子有血缘的亲生弟弟,若站在她这边才是反了天。
外头的何显宗等来了大卡车,进车子里时候钟霜闭着眼等死,已经很久了。
“阿壮,把她扛进去。”何显宗吩咐了一个黑粗壮的男人。
对方看了看车内,说:“何叔,这就是阿杰的女人?”
“怎么?”
“屁股也不够大,胸看起来也就一丁点。”阿壮叹息一声,“难道阿杰哥就是为了这么个女的丧了性命?”
钟霜在农村里没衣服穿,几个女人的衣服又宽松又大,她穿上了像洗衣板似的平宽。她一声不吭的紧闭着眼任着他们羞辱自己。
“老子也想不通,你阿杰哥真是不值。”何老爷子怎么看也不觉得钟霜比他们村里那个男人得了病的刘阿奶要好看,头发又黄又细病怏怏的,不黑也不亮丽,胸也不够大,一提起来自家那儿子是为了这么个女儿似的女人死,他就恨不得把幺瘪三剁个肉酱混着面□□给直接吃了。
何老爷子想起死了的何处杰,捋了一把袖管,跪在了卡车的后车厢前。
“幸好你留个了根儿给我们老何家。”何老爷子拜在被温度烘烤的地上,“阿杰啊,好生去了,你妈我会照顾的,你别留恋了。”
阿壮看了看车子里,没见着何光新,问那何禅祖,“叔公,光新歌哪儿去了?”
“你说能哪儿去?”何禅祖说,“明儿个英仙就嫁人了,他估摸着还在那村口里不出来。”
阿壮吃了一惊:“什么?那个英仙寡妇再嫁了?”
何禅祖眼神示意,说:“她想找我们何家的嫁了,给她介绍过去,在上海那边打工。她看了看说挺好,就答应了。”
阿壮犹豫:“叔公,有句话当说不当说。”
“你说。”
“我昨儿个还见着那英仙跟光新哥黏糊糊的。”阿壮聊着聊着眼神又放在了车子里的钟霜脸上。
他这么一瞧,又觉得这女人长得挺漂亮的了。
阿壮十七八岁,最慌看见女人的白皮肤,见了她裸在衣服外细细的颈子,着急把视线撇开。
“光新他风流惯了,跟哪个女的都一样。”何禅祖说着,一停:“你听了你叔的话,好好做事情。”
阿壮胆儿不肥,连着应了。
外头何老爷子叫阿壮把人扛进去,阿壮嘴上答的狠了,手下一时没分寸轻重。
掀开来门板子把钟霜抱上卡车,一叠儿就想将她里头塞。
钟霜激烈的挣扎起来:“去哪里?去哪里?”
“小点声。”何老爷子看了看四周,虽然没人,警惕这点没错,“明儿个警察来了好说事。”
卡车里装着的是棺材,里头躺了何处杰,阿壮一把子将棺材掀开来。
钟霜一眼对上棺材里僵青着脸,两颊消下的何处杰。
她晃了一下神,似乎是瞧见了死之前的钟思变,抗拒的更厉害。
“我不要,”她说,“我不要进死人棺材。”
何老爷子抓了钟霜的头发,他是个爆性子,想上手直接呼一巴掌。
钟霜不是他的崽儿,他随便对待。
“女人就给我听点话。”何老爷子一挥掌,钟霜的脸上就清脆的“啪”了一声,她立时疼的叫不出声音。
不远的车门边何禅祖一下一下垂着眼玩着火柴盒。
钟霜的脸迅速浮起了鲜明的一大块红掌印。
她嘴唇破裂,血从一边流下,额头起块,这样艰难说一句话。
“再吵明天就让你给我儿子阿杰陪葬,一块儿埋了。”老爷子恶狠狠的瞪着,说:“阿壮,埋进去。”
钟霜的脸惨白惨白,红色鲜明。
她看着这何家老爷子在那辆二手车前进进出出,自己则被阿壮一头压进了棺材,棺材很大,不是量身定做的,她一被摁进去脸就贴到了何处杰冰凉的身体上。
钟霜都没给钟家长子思变睡过死后觉,当即浑身一僵。
阿壮留了道隙才关上卡车后门。
棺材又被盖上了,弄进卡车里开上车,男人们一辆卡车一辆二手车的,慢慢的往山上走。走了大半晚上,到了天晨破晓时分,停下来,被一辆警车拦下。
警察们接到报案,说是有人见着幺瘪三昨晚上跟一个女人在邻居家的田棚里,狗一直叫。何老爷子这会儿开的累了,跟弟弟换了个位子,坐在副驾位上吧哒吧哒的转着扳指,人说完了,他末了才说:“有,我阿杰那女人一直在我们车上,可以作证。”
农家没有监控,警察们跟何禅祖对了对眼。
何禅祖下车来,塞了几张钞票给他们说:“局长那边打过招呼了,后头要是有什么事,咱们好商量。”
“好。”两个男人互相望了望,踩着公路的碎叶子到卡车后头瞧,阿壮把车后门给撬了开时的力度打开来。
头一眼就瞧见了那浑体暗红,方方正正一人那半高一人半宽的大棺材。
何禅祖看着阿壮把棺材麻利打开,自己搓那棺材里惨白着脸的女人。
“喂,醒醒。”阿壮瞄着钟霜说,“警察来问话了。”
1-7
阿壮有些惴惴的担心处杰哥的死人尸被露在了光天化日下会不会不好。
他打开了一半的手“嘎叽”两下的戛然了而止,扭头寻望着了何家兄弟朝他微微点头的样子,阿壮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下了心里。想,毕竟是还没下葬,人到了山里才是心照不宣的要入棺了。
钟霜一晚上在这死人棺材里,冰凉、发冷,尸体的温度好似能传递进她的体温里,阿壮掀开了棺材第一眼见到是钟霜紫的像要发痂的嘴唇。
阿壮顾忌着后边的警察,放低了声音:“派出所的警察都打好了招呼,你别乱说话。”
短短一句话,击碎了任何希望。
钟霜紧紧抿着唇线,直了起来,头不小心磕到上边霎时的又红了,正是昨晚上伤到的淤痂。
她想找个警察把事说一说,可是钟霜忘了一点,能允许私相人体交易的地方又怎会在意她一个被强着当“活寡妇”的微不足道的女人。
钟霜到底存了一点小念想,血一滴一滴的从额角流下。她随手的拿手背擦了下,说:“两位……”
派出所的先皱眉打断了她:“昨晚上在哪?”
钟霜一下顿了。
派出所的翻着手里不知哪儿来的小册子一张接着一张“哗啦啦”的翻过去,眼皮子也不抬几秒:“说徐幺三已经死了,时间在凌晨一时到二时半,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钟霜再一次发现尸人棺材里的温度太不正常的凉,听了这话尤甚,垂下眼睛半晌了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个人也根本一丁点都不在意钟霜的回答,厚厚敦实嘴唇剥豆子样的翻开来说:“嗯,没事了。有什么话下次我们再问,你们该怎么怎么吧。”
何处杰尸骨未寒的死体搁棺材里放着,冰冰凉一片,可怜两个派出所的瞄都敢不得多瞄了一眼。
他们抢了头,心下窜起了一股子释放感的轻松。
“令郎的事儿就不耽误了,”两个派出所装模作样的拜了拜,说:“接下去才要入棺了吧。”
入棺,敲桩,钉棺材,人活着做了错事人说他自掘坟墓;山里头的人死了才知道埋了才是最好的归宿。
“我们阿杰的事儿,劳烦大人们多留点心。”何老爷子又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