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4)
钟霜想等来邻屋婆婆搬尸体,她一个人弄不动,也不敢,原来一个和善的男人去世了会是这样僵直恐怖,她胆敢去碰。
钟霜等的快睡着了一队人马奏着丧鸣打老远传过来。
钟霜一开始还以为是乐队奏鸣,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送葬队,而是六个活生生的男人。
男人们哭着从沙子地的那一头游魂似的一路跪拜道这一头。
都穿着黑色,对襟的中山服,一边嚎哭了一路一遍又跪了一路。
钟霜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事他们山上的习俗,家里一个男丁去世了,是降恶附身,他们要拜过来表诚心,让恶灵不要降祸人间。
女丁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更多含义。
这六个人来的时候屋里所有偷窥的人都慌慌急急的跑进房间了。
他们都害怕恶灵在被这群男人呼唤出来的时候附身到自己身上,老远瞧着就躲开。
“我的处杰啊,”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五体趴地长哭短泣到了坡地的最下方,说:“我的儿,你怎么就这么离开我了,离开你的老爹,你如何忍心。”
另一个黄袍加身的男人撒着咒文,嘴里念念有词,一手竖掌,闭着眼在何老爹的身边做法似的抛黄符。
钟霜记得钟家长子死的时候只有殡仪馆的一夜守灵,安安静静,很多朋友都来慰灵,自己守了一夜,第二天就火化下葬了。
那个男人看也不看钟霜的笔笔直就擦过去了,说:“我的儿,是爹错了,你回家来,爹来接你回家了。”
除了齐肩的灵师,后头还有四个年轻男人,默默的低垂着头,游魂似的跟在了老爹的身后挪上来。
这些人都不瞧钟霜一眼,仿佛她成了幽魂。
只是其中有个年轻的男人跟在了队伍的第三个,进门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钟霜一眼。
“光新,不要走神。”后头的男人立刻压低声嘱了一句。
这年轻男人一脚跨进了庭院门栏,就再没转过头来。
1-3
钟霜本站在坡上等,可过一会儿听见里面的哭声,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有一步就有第二步。
哭声变大了,她向后倒走了一步又一步,站在了坡下的沙子地里。
她转身打算去田地里找干活还未回来的邻屋婆婆,不慎踩到地上灵师抛撒的黄色符纸,险滑了一跤。
待钟霜回身定眼看清了是什么东西,顿时一骇。
邻屋婆婆背着阿辛从田里回来了,说:“大妹子站在那儿干嘛呢?”
做了大半天的活,邻屋婆婆脸皮晒的通红通红。
她背上的阿辛不知哪时候已经安安稳稳的睡着了。
钟霜往边儿站了站,让了一步:“何大哥的家人来了。”
她声音细如蚊鸣,头一回见着农村里活人拜死人的骇景她心里仍是后怕。
以前钟霜的养父也不是不迷信,否则就不找她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儿给病怏怏的儿子抵灾。
只是她命好像很硬,依大仙的话说太硬了,反而是克死了养父的财路。
没有对比钟霜没有理由去疑心这世上有更信鬼神的人,连灵师念咒都请了来。
里头的男人们一门心思的想让何处杰超度。
邻居婆婆捡了根树枝划开了地上的枯枝败叶,说:“那阿辛就交给你了。”
“我?”钟霜愣住,“我带不了。”
邻屋婆婆叹口气,解开了布条子递给钟霜,“你这个大妹子,嘴巴不牢,跟你何大哥这点事已经在村里传开了。”
她不想隐瞒钟霜,要是钟霜能再捂紧店儿还兴许能逃了一劫,可现在钟霜跟何处杰的那两斤包袱抖出来了,她就算想逃,何家也必定为了何辛辛生拽硬拉的把她套回去当何处杰的寡老婆。
钟霜愣愣的,说:“我和何大哥什么事?”
她见着邻居婆婆惋惜的表情,脑子里“咔嚓”的一声晃过早上买中药朱大姐问了她同何处杰事的神色。
钟霜拉拉邻居婆婆的手,“婆婆,困觉什么意思?”
“睡觉啊,我跟你困觉就是我和你睡觉。”邻居婆婆哄好了熟睡中的阿辛交到了钟霜的怀里。
钟霜往后一退:“不行,误会了。”
她双手不递出就没接过邻居婆婆手里的阿辛,邻居婆婆惊愕,看着钟霜青青白白的脸色。
“误会了,”钟霜转身撒腿就村西跑,脑子塞了一团的乱麻。
她听不懂村里人的乡话,而村里村口,村西村东的音调还截然不同。朱大姐的困觉她错听了“困眠”的意思,哪里能有她跟何大哥睡觉这种怪事。
钟霜十二岁就开始被养父教育,你以后是我儿子的太太,你要守身如玉洁身自好温良恭俭让这一溜一个也不能少。
钟霜胆敢把自己交出去。
她哪能随随便便的就和男人睡觉?
朱大姐不是钟霜,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她推波助澜的让全村人都知道钟霜是何处杰的女人,却万万想不到何处杰中午就死了,一下子事情“轰”的一声随着何处杰的死哗然传开。
朱大姐跟村西的一群人打扑克,钟霜来找的时候她细想揭了一张小王:“那个妹子的确是漂亮。”
上家的男人说:“刚跟了男人,男人就死了,克夫。”
命案发生就是在村西口的幺瘪三家,一群人都是村西住户,村里死了一个人一如既往的打着牌喝着茶。
朱大姐略一思索打出一张牌,“幺瘪三六十岁了还想找十九岁的小姑娘,人家不答应正常。”
钟霜在他们聊天闲谈的当儿“砰”的一声推门而入。
里边儿一群人围着牌桌打牌,白色的吊灯照的桌子表面一片雪□□光,一只飞虫嗡鸣,贴着白炽灯泡嗡嗡嗡的转悠个不停,瞎乱撞。
钟霜站在门口仿佛是凝固的一道佛影。
里头的一个人抬起头一看,“哟,说曹操曹操到。”
打牌的三个女人围剿一个男人,男人说这话,她们仨都不吭声。
钟霜脸色苍白,站在内置风扇的对风口被“呼啦”“呼啦”的吹着。
她一时半会儿的认不清里边的男男女女谁是谁,只觉着了男人们女人们都长的活似一个样。
钟霜深吸一口气:“朱大姐,我来澄清一件事。”
她快速搜罗了一遍不认识屋子里任何一个人除了朱大姐。
一群人的视线火辣辣安在自己的脸上,钟霜手捏住了衣角反复缴。
“小妹子大姐可没污蔑你,”朱大姐微一扬头,“大家问你睡没睡觉,你说睡了。”
钟霜摆摆手,“大姐,我听不懂你们的本地话。”
到现在她仍一同以往的听不懂朱大姐话里的各个字。
朱大姐“嘶”的一声说:“哪个会普通话,我可讲不出来,谁来翻译。”
旁边的人笑道:“那就光新了,他最标准,平舌翘舌都分得清。”
钟霜依然没听懂,站在门口杵的像根紧绷绷的铁棒子。
她一门心思的跑出来想澄清现实一不留神却忘了语言不通。
这会儿里边的人手一刻都不闲着一边利索打牌一边又应付钟霜。
钟霜不得不在哄笑声中正了色,“何大哥跟我真的清白。”
朱大姐看了看钟霜,转脸同上家说:“你大哥已经死无对证了,现在只有看你们家老头子怎么想。”
里头的男人略是侧头,在雾蒙蒙的白光线下叼着一根烟,送出一张牌又连了一串顺子,方说:“送上山。”
这男人用了很标准的普通话,给支着耳朵的钟霜听。
他特意地放慢了语速,俨然不紧不慢。
钟霜脸更白了,“不是,我真的很何大哥清白。”
何光新对面的女人说:“算了妹子,去山上当个活寡妇罢了,何家不算太穷你跟着跟着就去吧。”
活寡妇有如一颗惊雷炸在耳边。
女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在牌桌上“哐啷哐啷”的捏着一把牌甩。
普通话不算标准但好过狗啃泥巴完全听不明白。
“三年没人守寡不像样。”女人接着转了转头瞄了钟霜一眼,“过了三年就好了。”
三年后,钟霜二十一岁。可是三年能把一个女人摧残成一头母畜钟霜何尝不知。
钟霜无法默不作声。
她脸微微抽搐,说了:“我跟何大哥一点儿事情都没有,我守什么寡?”
“你自己睡困觉困觉,困了呀,”朱大姐的身子猛的一扬,“别弄的我捏造是非似的,自己说了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