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30)
她只是少吃苦而已。
最近几天还算是越来越适应了,煮完了稀饭外边人一餐满满当当的吃完,看着电视开始打牌。何老爷子打了几轮撑不住,唤花姐接续。
客厅里吵哄哄的把温度都热上去了,钟霜跟何辛辛坐在厨房间里吃稀饭。
她哪里知道什么断奶的禁忌,凭着感觉,一小口一小口的喂。
阿辛吃的热起来脸红当当的似个苹果,钟霜不笑,阿辛也不笑。钟霜笑了,阿辛也看着她一块儿笑。
钟霜喂了阿辛一口稀饭把他抱在怀里,说:“我不是你阿妈。”
“哇。”
钟霜又说,“别叫我阿妈。”
阿辛举着手:“哇!”
喂了小小几口,给阿辛填填饥先,钟霜搁下了勺子先放在一边。
“你还记得邻屋婆婆说的吗?”钟霜拉一拉阿辛的断尾指,垂着眼说:“命苦的人才命硬。”
邻屋婆婆四十岁,却被一口一声的“婆婆”生生的催了老。
邻屋婆婆说大妹子,你说错话了,婆婆这回也帮不了你。
她叹口气哭不出泪,所有的泪水都在前半个月一点一点的逼了干,在竭泽中渐渐干涸。
“霜妹,”花姐从门外探头进来,说:“你出去吧,这儿我来。大公上床休息去了。”
花姐本就多疼钟霜一点,何老爷子一上了楼睡午觉,她就赶着来了。
进门便见霜妹抱着何辛辛独坐。
“没事吗?”钟霜闻言转了转头去看,张开嘴:“叔婆那儿……”
“叔婆跟着几个人一块看牌呢,正说眼花手也酸,”花姐说,“你出去陪着玩牌吧,叔婆可能撑不住。”
花姐比钟霜熟练多了,关门的时候声音轻轻。她再挪步子过来把何辛辛抱了,轻声皱了眉说:“今天怎么还没尿撒呢。”
小孩子一天多尿不好,一天一泡尿都没有也不好。
钟霜也不会打牌,本想和花姐两个人一起在厨房里照看着了,谁知外头的桂花叫起来:“有谁——有谁倒杯水过来。”
花姐铁定了心在这儿照着何辛辛,推了推钟霜,说:“霜妹,你跟小孩子不对付,我来这就行,你也去外面歇息歇息。”
钟霜也刚好被何辛辛的口水弄的手臂臭臭,闻言不再退却走了一趟。
她在厨房的水龙头下先拧开洗了一遍手,擦净了倒四杯水去。
三杯茶叶,一杯桂花的水送到了外边。电视机的斜对面放了一张桌,桌四周围了一圈人。
“是我们阿霜啊,来得正好。”桂花招了钟霜,“你来帮叔婆看看,下张牌要怎么出。”
钟霜略略低看了一眼,桂花左手捏着一叠儿花似的卷开的牌。
钟霜也不怎么会,白净的手指点了桂花一串顺子。
桂花倒抽一口气,瞄瞄上家,低声要钟霜凑过颈子来,贴在她的耳边说:“你光新小叔刚才一直吓唬我说有炸呢,我这出了以后就一张6了。”
桂花对什么都略知一点,却都不精通,抱着的一对顺子反而成了捆锁。
紧紧的掐着桂花成了一记死穴。
桂花的上家何光新顺手拿起了钟霜送来的那一杯绿茶,笑看着啜一口,褶了牌说:“打牌讲的是一个手感和直觉,套公式可不行。”
桂花的对家是那陈阿伯,皮包骨头似的脸闻言笑了笑。
一笑起来,阿伯漏了的左牙缝便敞出来。
“你们光新说的对,你就打吧。”阿伯说,“别管怎么吓唬的。”
桂花瞅瞅自己丈夫,“总觉着这有诈,还搞言语恐吓的。”
何禅祖不语,何光新倒是笑,看着钟霜说:“我不喝茶叶。”
瞄一眼何光新手里杯子,却是喝了好几口,钟霜只得说:“你可以滤过茶叶,只喝茶水。”
钟霜这话过于傻气又太较真,把一桌三个人都逗笑了,一直没怎么表情动静的何禅祖支着牌垂眼也是笑。
“谁喝茶是喝茶叶。”陈阿伯说。“光新的意思是他不喝茶。”
可惜陈阿伯一口浓重的大山窝里的乡音,字音都糊在一块儿分不清界限。
钟霜听不懂,只好瞧着何光新。
何光新捏了四张牌状似无意,说:“帮我再倒一杯冷水。”
他一副惯常见了大风大浪闲散靠着椅背的模样。
难得一见何光新可以这样斯斯文文,说出的话却仍是不留余地。
“去吧,阿霜。冰箱里有可乐,也给你小叔拿一点来。”桂花拍了拍钟霜的手背。
桂花都这么发话钟霜就也不再多说,进厨房间拿了一瓶冰可乐,“哐当”的抽出来。
白气从瓶身往下面流淌。
“一定是你小叔子要吃。”花姐捏一捏何辛辛的脸喂他继续吃,看了“扑哧”的笑道,“霜妹,你这气冲冲的是怎么了。”
3-7
钟霜摇摇头,调整了情绪让脸上的五官重归原位。
到了外边的时候桂花伸了个懒腰,拉开盏椅子起身说:“不来了,坐的我腰酸背痛。”
何光新不同桂花讲,反而别过脸对那要九十寿大的陈阿伯谈闲话。
“桂花婶婶每回都这样,”何光新看她,“玩几局到赢就溜。”
他在瞧着钟霜,眼睛一瞬不瞬的待在钟霜的脸上。
何光新发现,不知哪时候钟霜好看起来了,明明他一开始在山下没觉得有多醒眼。
这种好看不是日久生情的顺眼,绝不是,单纯的是见一眼就觉得眼前生亮的美。
桂花嗔怪,“我自己心里有数,不同你说们几个赌徒似的不玩到命休不罢休。我及时止损,老祖宗传下来的教规训条哪能不懂。”
陈阿伯听了,“哈哈”笑的他右边牙缝的一颗银白色牙齿亮相。
“是这个理吧!阿伯,你说。”
“是,是。”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好像做戏文,旁人插不进嘴。
何光新抽了一张钞票递给对桌的何禅祖,笑了笑,看着桂花的丈夫自己的叔叔,说:“夫妻本是一同心,我这钱给叔叔也就是给婶婶了。”
“这可不行。”桂花手一伸,探囊取物般的轻巧夺过,“不能让你给拿了,这是我的。”
钟霜看到何禅祖跟着他俩一块儿笑,笑起来眼睛不动,显得眼深。
看了不知有几秒功夫就立刻转了,一侧,才知道何光新也在看自己。
这个小叔子的眼睛没有他叔叔生的好,眼角横阔,棱型狭长。
“我们三缺一,那看来得是你来了。”何光新想了想,叫她:“阿霜?”
“你该叫嫂嫂,不过你要叫阿霜就也叫。”桂花抬手,轻拍一拍何禅祖的手背,“我去看看你们花姐,注意着别发出太大的动静了。”
桂花在这个家里忙上忙下的活络,小脚踩的一双鞋一年四季的磨破了,不得闲。
几个男人心安理得,饭饱酒足电视牌桌吃喝玩乐。
她路过了钟霜的时候侧一侧头,轻声道:“叔婆这儿有点小钱存着拿盒子里,你别担心尽管的霍霍。就当是叔婆给你肚里的小娃娃一点见面礼了。”
桂花不说还好,钟霜险些忘了这茬子事,一说她的呕意又混着中午的羹汤涌上嗓眼。
使劲地吞下了,她才开口:“嗯。”
后头桌子上的三个男人,由何禅祖提议玩三人抓好了,陈阿伯年纪大了,找着一家子陪他唠嗑打牌已是大悦,哪里挑剔。
三个人中最似牙线剔牙缝般角角落落上下不满意的,还是何光新。一会儿说可乐太冰了,还是喝水,喝了水又觉得不够入味。
钟霜只得道:“那我再给你泡茶。”
“不用,你还是坐下来陪我们打三圈。”何光新看着钟霜只愿意笑了似的,“我看叔叔也同意。”
何禅祖一直未吭声,在一边慢慢的看着电视,仿佛与他无关。
他看似置身事外,实际上耳朵一直支棱着听这儿的情况。
闻言何禅祖稍一停顿,才颔了头说:“的确。”
对面陈阿伯一直用眼遛着钟霜打量她的五官,仿佛一台扫描机器,老人家眼神别有深意。
在钟霜坐下来的时候,陈阿伯轻轻慨气,说:“长的真是有几分相像。”
何禅祖喝了一口钟霜泡的茶,茶叶是山上他们自己的,清香扑鼻,他就势了问:“阿公,什么相像?”
问的这话撑着何禅祖思绪的清明,他不想让旁人看出自己一直在注意着钟霜的肚子。